长篇小说《日熄》是阎连科用心极深的一部作品,其中闪烁着批判精神的光芒,以及“国民性”主题,很容易让人想起鲁迅大半个世纪前的相关思考。相比《风雅颂》和《炸裂志》等小说的具体所指(一个指向知识分子的虚伪,一个指向当代中国的发展主义),《日熄》的讽喻对象更广,它把批判的矛头指向人性本能中恶的一面。而且由于这种恶被日常理性秩序所遮掩和压抑,因此也就格外显得触目惊心而难以发掘。
小说借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中有关梦的理论,通过讲述皋田镇居民在集体梦游中上演一幕幕烧杀劫掠的闹剧兼悲剧,以此放大人类被现实秩序和日常理性压抑下的人性恶:梦游释放了人的本能,所有在白天想说想做却没能说不敢做的事,在梦游时都敢于实践且无所顾忌。
此外,梦游似乎也寄寓着阎连科对人性原罪的自我救赎的期盼。正是借助似醒非醒的梦游,小说主人公李念念的父亲李天保才敢于且极富创造力地拿尸体焚烧后的尸油造出一个“太阳”,以挽救镇民于暗夜之灾并救赎自己,小说的标题“日熄”正是这个意思。
这篇小说的构思“独出心裁”,它用描写梦游的方式达到对人性(确切地说是国民性)恶之本能的批判,既显得别致又让人震惊。但因为极强的理念预设,其在带来鲜明的讽喻色彩的同时,也使这部小说失去了现实基础,就像空中楼阁一般缺乏坚实的支撑。
如果说《炸裂志》通过那种“炸裂”式的夸张叙事展开对当代中国现实的批判,其寓言背后仍有现实的真实性作为支撑的话,那么对《日熄》而言,其脱离现实基底的大胆想象,被理念预设不断推动向前,最后只能是天马行空式的为讽喻而讽喻了。
不仅小说中的时空背景可以随意被置换(皋田镇发生的事情可以放在中国乃至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小说的讽喻对象“人性本能”也极其宽泛而抽象,人物更是一个个木偶或符号式的存在。且不说尸油之重新利用让人惊悚,小说之昼夜两分的设定也显得极为牵强,似乎只要太阳出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对于这样一种弗洛伊德式的把无意识或本能加以寓言化的做法,德勒兹很早就指出“无意识不提出任何意义的问题,而只关注应用的问题……不表现什么,而只生产”,故而他要求我们警惕那种“把应用与假设的意义关联起来并重新确立一种超验性的非法使用”。显然,这其中的种种悖论,究其根源都与小说背后强烈的讽喻预设不无关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