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

他是在一个春天遇见她的。那时，他是名门望族的公子哥，她只是一个农家女。他坐在江边的亭子中，听长辈们赋诗闲谈，心思却在在河边采摘荇菜的她身上。她穿着简朴的粗布衣裳，轻声哼着民间小调。她与那些大家闺秀们不同，他想。即使不精通琴棋书画，她的朴实恬静也让他着迷。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大方地向他展露笑容，引得他急忙回避目光，假装并未在意。

他离开江边亭，回到家中后，脑海中却不住浮现出她的笑颜。她似乎住在江边，他想。如果明天再去，不知还能否再碰见她。然而他对江边地带不熟，仅凭一面之缘就能找到那个曾对他笑过的女孩吗？深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后来，他独自一人前去江边。江岸有几个孩子在嬉戏玩耍，唯独不见她的身影。他在心中懊恼自己的冲动，望着水中摇摆的荇菜，想起她的音容笑貌，不觉出神。等他重新回过神来时，那几个孩子都笑嘻嘻地看着他。

“哥哥，你是来找那位姐姐的吗？”

“你们认识我？”他问道。

“是啊是啊，你就是昨天那个假装不在意姐姐的公子哥嘛。”一个嘴快的孩子回应道。他也顾不得维护自己在孩子们心中的形象了，请求他们带着他去寻找那位姑娘。孩子中站出了一个女孩，正是刚才那个回答他的孩子。“我是她妹妹。”女孩似乎并不提防生人。“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找姐姐。”

他跟随这个孩子来到一处房屋。自称是她妹妹的女孩径直进了屋，留他在门外等候。不一会儿，女孩牵着一位姑娘出了门。似是正在干农活，她的衣服上沾了些草叶。“是你啊。”她微笑着看着他。“有什么事吗？不管有没有事，都请进来坐坐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挑起草帘。

屋内虽然简陋，但都收拾得很干净。“姑娘如何称呼？”他装作不经意地提起。

“阿荇。”

社日这天，他背着琴再次来到江边。他知道她今天没有农活。

江边隐隐传来笑声。他拨开遮眼的树叶，见到她和她的妹妹正在江中划船，和那天他见到的几个孩子一起。

他看着她陪孩子们划船的模样，不由得感叹是如此文静而美好。她有着与他截然不同的生活，这反而让他有一种真实之感。

阿荇抬头望见伫立在江畔的他，向他招手：“公子。”她随即便划了船靠近江岸，让他上了船。几个孩子不明白他们的关系，嬉笑着，窃窃私语。

他将琴置于膝上：“姑娘可会唱曲？”“不过会些民间小调罢了。”她浅唱低吟几句，他则信手弹拨。一曲终了，他看着她在水中明晰的倒影，吟唱起另一支曲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她看了他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第一次，他有了娶眼前这个女子为妻的想法。她的眼眸纯粹透亮，从中能瞥见天底下所有无邪的事物。

父亲升迁，他将随家族离开江汉一带了。家中事务繁多，他作为长子无法推卸。一切都打点完备之后，他突然想起，他都没有向她道别。回望故乡，只余烟雨朦胧，往事难忘。

在洛阳的府邸附近没有河，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思念那个姑娘。在琴旁坐下，他不由自主地就会奏响《关雎》的旋律。

后来，在梦中，他再度见到了那个名叫阿荇的姑娘。他发现她穿着大红的嫁衣。惊讶之余，他难言心中的失落。她终究是要嫁与他人了啊。

阿荇轻轻地把盖头掀起一半，朝他灿烂地笑了：“公子。”

他这才发现自己也身着喜服。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韵律平平仄仄，宛转成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