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暧昧

只是暧昧

01

离下班还有半小时，齐月接到老板的电话，让她下班后陪他赴个饭局。

齐月期期艾艾不想去，但她还没来得及编好理由拒绝，老板就把电话挂断了，说，下班后停车场等她。

齐月的公司是做旅游文化开发的，齐月到这不久，还没过实习期，所以虽然心里面有一百个不情愿，挂了电话，齐月还是去洗手间补了个妆。

晚饭请的是文管局的局长，地点在市郊的一个农庄，不大，掩映在一片青山绿水之间，夕阳的余晖更是把农庄渲染出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齐月无暇欣赏风景，她心里装满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饭局带给她的忐忑。

平时像这种饭局根本轮不到她。她进公司快两个月，这是第一次被老板点名陪吃饭，也是第一次和老板正面交谈。

公司有自己的公关团队，她们在齐月眼里端起酒杯能喝，放下酒杯能说，个个是人精。

而齐月只擅长写文案，各种散文，并不擅长交际，甚至有时候跟别的部门的男同事说话她都会莫名的紧张。

齐月知道，她们公司最近有个项目在等文管局审批，如果顺利的话，估计她的年终奖都会翻一番。

这么大一个项目，喊她这种菜鸟来烘托气氛，齐月特别好奇，老板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不过为了能顺利通过实习期，拿到年终奖，坐在一群男人堆里的齐月下定决心要好好配合，哪怕此时此刻，她有点如坐针毡，特别的别扭。

也没明显的表现出来。只是一群男人在说荤段子时，她低着头喝汤，装作若无其事听不懂。

心里默默的祈祷，这顿晚餐持续时间不要太长。

席间齐月发现，今晚最重要的客人郑局，也没怎么说话，当其他男人为他们低俗的笑话哄堂大笑时，郑局的嘴角只是微微扬了扬，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凭女人的直觉，齐月觉得，郑局也不喜欢这样的饭局。

这种直觉让齐月对郑局生出莫名的亲近感，像是拥有了一个共同的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让齐月忽然有了勇气，端起酒杯，对郑局说，

领导，我敬您，我干了，您随意。

敬酒之前，齐月在心里把这句台词练了不下十次，她想让自己表现得像见过无数大场面似的，豪气得义薄云天。

却因为过分紧张，心里的彩排不是很有效果，而且那酒太烈了，一口下去呛得齐月眼泪都流出来了。

老板替齐月圆场，他喝完齐月杯子里剩下的酒，对着郑局谄媚的笑：

那个，郑局，齐月是您的校友，听说您读书那会，诗写得特别好，人家小姑娘把您当偶像崇拜，所以今天，我特意把她带过了，齐月也是我们公司一等一的笔杆子，不过她还是得跟您多学学。

02

因为要“学习”，齐月加了郑局的微信。她以前很反感这种巧立名目的拉拢关系。

可能是对方身份的原因吧，齐月没像以前那样出于礼貌加了微信后，回家便删除。

甚至齐月回去后想主动和郑局说几话的，比如，故意语气轻松给郑局发一条

对不起呀，领导，在您面前出糗了，好在，您不像我以为的那么威严，不然我就尴尬死了。

有那么点拍马屁的嫌疑，而且看上去有点轻佻。齐月把它删了。

又正儿八经写道：今天在领导面前表现不好，有失颜面，在此深感抱歉。

看起来不伦不类，还是删了。

干脆作罢，让那个面相平和，瞳仁墨黑，看着挺有精神的头像，就那么安静地留在她的朋友圈里。

不想几天后，齐月收到了郑局信息。

他说，小丫头，没想到，你还是个才女，不愧是我的校友。

齐月没事的时候经常在朋友圈发一些自己写的诗，或者一些散文，都是生活所感。

平和，清淡，一如她的性格。

很多人说，齐月写的东西让人读起来心里特别安静，舒服。

其实从前齐月不是这样的，自从和谈了7年的初恋分开回到县城后，她就性情大变。

以前的齐月爱说爱笑，人群里叽叽喳喳，疯疯癫癫，他男朋友就是因为她这种“长不大”的性格追的她，可笑的是，分手也是因为她永远长不大，跟她在一起很累。

齐月有天和闺蜜逛街撞见男友和一个长发飘飘的姑娘手挽手，走在她们的前面。

他们的样子很亲密，显然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

齐月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心情：愤怒，脑门充血，想扑过去撕架，可是瞬间她就清醒了，吵，只会让她更难堪。

心疼，疼得感觉所有的血管都在收缩，手也疼，疼得她在给男朋友发信息的时候，一直抖。

齐月说，我看见你了，我刚刚走在你后面。

然后齐月找了个理由，丢下闺蜜，简直是落荒而逃。

在等男朋友解释的那个下午，齐月一个人流了一下午的泪，她哭得脑子缺氧，昏昏沉沉睡了一觉。

男朋友没回来，有条信息在齐月手机上：既然你看见了，我们分手吧，我过几天回来搬东西。

齐月把那条毫无愧疚毫无温度的信息，看了无数遍，她恨不得掰开了揉碎了每一个字研究，看它们是不是暗藏玄机，一语双关

不然，怎么可能7年的感情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齐月又忍不住流了一场泪，她问男朋友，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对方仍然没说对不起，他说，齐月，别那么孩子气，没有为什么，我只是不爱你了。

齐月就这样被抛弃了，同时被抛弃的还有她对爱情的热情。

她的心后来得了后遗症一样，不时的，断断续续的莫名的疼。

对人际关系也忽然谨慎起来，尤其当她必须和跟她前男友差不多年龄段的男人打交道时，她会不由自主紧张，发怵。

有了这种性情，齐月的文字里就多了几分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稳静。

所以，齐月现在的圈子里，从来没有人叫她丫头，大多数人觉得“丫头”这个称呼应该放在那些青春正好，无忧无虑活波可爱的姑娘身上。

像齐月这种温和，青涩，安静的女孩子，一般人不会对她有那么亲昵的称呼。

除非那个人是自己的长辈或者……爱人。

03

因为“小丫头”这个称呼，齐月心里突然涌出来些许暖意，这点暖意并不强大，但有人通过他的文字看穿她平静外表下那颗依然跳动的少女心，让齐月对命运捉弄的抗拒缓和了许多。

郑局一个堂堂的领导，他们单位说一不二的人物，齐月老板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送做礼物的人，对齐月不动声色地关注，并且给予正面的肯定，这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哪怕在外人看来清淡如齐月，心里也会因为这份关注生出女人天生的虚荣感来。

于是齐月顺着郑局的话，一反常态，发了个很萌的表情，然后配文：

哇哦，得到领导的肯定，好开心呀。

郑局又回：丫头，这才是真正的你。

就是这句话吧，突然戳了到了齐月心底最薄软之处。

身边的人都在要求她应该怎样，从来没人关心她想要怎样。齐月要的，想的，根本不是现在这副状态。

可是分手后，因为没在合适的年纪里成家立业，她不得不强颜欢笑地活在所谓的人际关系里，友情事是这样，亲情也是如此。

她所有的妥协不过是，人与人相处的方式，还有所谓的人心，这么多年来，她其实没能真正适应。

所以，齐月孤独，那种无处话凄凉的孤独。

但齐月真不能说，说出来，别人会觉得她矫情。所以，她才会每天在朋友圈发东西。

不是为了给谁看，自己和自己聊天的方式。

隐秘地，欲说还休地……

但是，郑局竟然看懂了。

齐月就想起一句话，一个人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懂得。

那个雨声淅沥的夜晚，在一个男人的微信里，齐月似乎遇到了难得的，懂得。就是在那一刻，齐月觉得，所有的错过，背叛，分别都是命运的精心安排。

为的是，这一场，难得的，遇见。

后来的每一天，齐月都会跟郑局聊上几句。

不多，就几句。有时候问吃饭了没，有时候，是工作中的牢骚。

这些牢骚里让齐月恢复了少女的天真，郑局在她这不再是位高权重的领导，而是一个可以随意倾诉的对象。

这种随意让齐月对郑局生出些许亲近感，并不暧昧，是那种隔空的感觉里和言语中的亲近。

若有若无，进进退退的，但也从未间断。

郑局有天跟齐月说，她的文字那么美，可以出本书。

齐月说，她也想，可是还没到合适的机会。

郑局并没有接话说可以帮她。但不久，齐月老板找齐月谈话，眉飞色舞表扬齐月，说她事办得漂亮，他们公司那个项目批下来八九不离十了。并向齐月承诺，等项目正式批下来，进入正轨，会把把功劳全记她头上。公司还会花重金包装齐月，把她捧红成女作家。

齐月知道老板误会了，公司项目的事，她根本没私底下和郑局谈过，但她后来知道了老板那天带她去赴饭局，也不过就是想把她当棋子。

那么，就各取所需吧，想来，实习期应该是可以顺利通过了。

齐月还是发了信息给郑局，感谢他让她顺利通过了实习，保住了工作。

隔天，郑局托人给齐月送了套书，她最喜欢的一个作家的散文集。

郑局曾说，她的文风有点接近那个作家，对人世有淡漠的疏离。

还送了一支钢笔，说有空多练练字，他说，练字可以让女孩子更加娟秀。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真的挺有意思，你费尽心思讨好一个人不见得有回报，比如齐月的前男友，7年连句对不起都没得到。

而和郑局，那场饭局后他们甚至没再见过面，没约过。

可是却越来越亲近起来，当然只是在微信里。

生活中齐月没要求见过面，郑局也没有。

慢慢地，每天除了问候，聊聊心情，有时候，也会开玩笑。比如，偶尔齐月给郑局发微信，他回得迟了，道歉的时候，她笑说，没关系，善解人意是我的特长。

郑局便说，那看来我眼光还不错……

齐月不回话，发一个你“咋不上天”的表情。

再比如，有时候郑局忙，一个星期不说话，齐月也不打扰。闲下来，郑局会问：这几天干嘛呢？

齐月不回答，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小姑娘的任性，可爱，齐月在郑局面前得以释放。

就这么聊了两个多月，郑局那里，没有过任何一个不端庄的词汇，哪怕齐月经常会撒点小娇。

齐月慢慢觉得，郑局就是那种所谓霁月清风的男人吧？

都说男人是下半身动物，但郑局在她这里，半点儿龌龊半点儿情色半点儿啥都没有，好像，就是为了陪着她度过某一段她觉得晦暗的人生。

在她的感情世界里，无欲无求地陪着，像是住在心灵里的那种……知己。

有时候又觉得郑局像是她亲人，她甚至想，要是郑局提出来，哪怕是做……情人，她可能也会愿意。

不过齐月更愿意他们是彼此的心灵伴侣。

因为齐月一直觉得，郑局的是霁月清风，是被权力和利益裹挟的迫不得已。

她和他其实是同一类人，灵魂清醒，却不得不活得混沌。

所以，才心心相惜。

齐月愿意和这样一个男人，在虚幻又真实之间，抱团取暖。

04

齐月公司的项目真正批下来，齐月和郑局聊了小半年了。

这期间，仿佛约定好了似的，他们从来不谈工作。齐月发牢骚也无非是，文案被否定，加班熬夜之类，从来不涉及实质工作内容。

不过，项目能下来，作为正式员工，齐月还是很高兴。

老板在周末的时候包下了齐月和郑局第一次饭局的那个农庄，全公司员工一起庆祝。

吃喝玩乐一条龙，晚上还组织了篝火。

郑局单位里也被邀请了，还有其他兄弟单位的领导。

那晚大家玩得很嗨。齐月公司那些负责公关的女精英们，个个开始各显身手。

齐月不喜欢太热闹的场面，她看见郑局被一群人围着灌酒。她什么也帮不上，一个人躲到房间里看电视。

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和衣而卧的，凌晨四点多醒来，梳洗一番，本来打算再睡一会。却想起上次来的时候夕阳那么美，想必日出也很美。

点开微信，郑局昨晚没给他信息。

大概是喝多了，齐月想下楼通知厨房熬些白米粥，听说，可以缓解宿醉。

凌晨五点多，整个农庄还在熟睡，四周静悄悄的，齐月坐在一棵大桂花树下，等厨房开门。

黎明的夜色把齐月包裹成一个阴影。

就在齐月打算起身往回走时，齐月听到郑局的房门轻微关门声。

是那种刻意的小声，怕人听见似的。

以为是郑局醒来了，齐月赶紧转过头去看。

齐月的一个同事。虽然穿戴整齐，但，这个点偷偷摸摸从一个男人房间出来，齐月一下就看明白发生了什么。

齐月的同事，猫着腰，轻轻地，迅速地去了另一个房间。

不知是秋天的清晨的凉风让齐月感到寒冷，还是被她撞见的秘密让她心冷。

总之，齐月一下感觉透心凉。多年前，那种疼痛又呼啸而来。

但她什么也没干，只是回到房里，换上睡衣，装作自己从来没出过房间门。

齐月不会傻到，去问郑局那个女同事是怎么回事。

人家从来没有对她齐月承诺过什么，那点儿霁月清风，根本就是一个男人那点儿最虚荣的心灵层面的需求。是在他看来，齐月刚好能满足他那点心灵层面。所以，他对齐月没有情色，没有欲望，甚至连面都不想见。

而生活里的他，跟其他男人没有不同。上半身或者也有一些底子，但也从不委屈下半身，纵容自己享受低等的情欲。

他把女人分配得很明确，不过是把齐月，分配给了上半身。并且，这么看来，也不见得是唯一一个。

齐月的难过也就持续了那么一小会，单枪匹马活了这么多年，让齐月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烟火俗世，所谓的心灵伴侣，不过是，你刚需要，他恰好给得起。

至于为什么会找齐月聊天，对齐月莫名的好，齐月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寂寞。

哪有什么懂于不懂，可能每个男人在撩女人时，都会说一句，你应该活得像个孩子，无忧无虑。

因为，想要被保护，没有安全感，是全天下女人都可能得的妇科病。

齐月以前不懂，现在忽然开窍了。

所以，她打算睡一觉就忘了这事，以后也不找郑局聊天了。

反正实习过了，奖金拿了，她也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