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父亲已经离开整整一年了。
最初的痛和悲,是最直接的反应,已经被时间冲释得差不多了。现在留下的,只有遗憾,遗憾在此生中,和父亲一起走过的路太短了,和父亲一起做过的事,太少了。
父亲意味着什么,我说不清楚。
父亲是一个瘦弱的人,肩膀不宽,力气不大。动乱年代受过冲击,右腿还留下了问题,每走一步都要格外仔细,一辈子的每一步都格外仔细。
父亲是一个坚强的人,贫寒之家,苦难常伴,他努力地活出了自己的样子,让老人不恐惧未来,让下一代充满希望。
父亲又是一个浪漫的人,在大家都吃不饱的时候,他画了很多赞美人间的图画,富庶又安宁,原始且美丽。
父亲二十年前的油画作品父亲也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他鼓励我从戎,认可我学医,他不想让我的人生充满不确定性。
父亲,还是一个性情中人,他觉得喝酒喝到兴头上,一定要吟诗作对,工拙不论;他还觉得,一个人要是还乡,即便是在七十多岁的时候还乡,也要穿上最漂亮的衣裳,也要带上足够多的大米、挂面、火腿肠。
父亲,当然也是个非常谨慎的人。高中毕业,年幼的我一把火烧了三年的日记,父亲暗地提醒全家关注我的一举一动。
父亲,碰巧又是一个非常豪放的人。五十岁的时候,我把想学书画的想法和他说了,他目空一切地对我说:学什么学?尽管写你的,尽管画你的,不要拜任何人为师。你这一辈子,是你自己的一辈子,任何人都不配是你的老师。
一年前,当父亲靠着我的胸口停止呼吸时,我又觉得,父亲就是个弱小而又顺从的生命。他不想放弃,他留恋那些激惹了他一生的东西。
父亲晚年的国画作品,以及第四代的油画棒作品。父亲的一生,更像是一条河流,变化着,激荡着,回旋着,前行着。父亲的一生,还像一棵草,努力着,期待着,灿烂着,凋零着。比起河流,父亲更像一棵草,比起一棵草,父亲更像是草叶尖端的一滴露珠。那一滴露珠,蛰伏了一整夜,蓄积了一整夜,只为遇见第一缕晨光,只为了初次见面便五彩斑斓,只为了蒸腾之前的一闪一闪亮晶晶。
真的是这样的。父亲走的时候,小熊星座正在头顶,我坚信父亲去了那里。因为父亲腿脚不好,他不会跋涉太远;因为在我的心目中,小熊星座一定是个理想的社区,街路规划合理,人们彬彬有礼。
父亲就是天边遥远的一颗星,当我也学会了以光年为单位来测算距离时,我们就会再次凑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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