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照琴台
前几年,我经常出门看戏,看的次数最多的是王君安版的越剧《柳永》,特别喜欢其中《少年游》一折,每当看到柳永对虫娘悲叹"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时,我总不由自主潸然泪下。
虫娘对柳永一往情深,念念不忘,怎奈她受制娼家,身不由己,心底流泪,却还要逢场作戏。谁知柳永用“八仙故事”这把双刃剑,伤了自己,也伤了虫娘,他离去那一刻,不知虫娘心底是怎样的悲凉凄苦,万重幽怨?
起初,柳永并不是我喜欢的词人,在我的字典里,他就是个流连花丛的浪子。自从看了越剧《柳永》,粗读了他的《乐章集》,我对他改变了看法,也渐渐理解了他。
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几回饮散良宵永,鸳衾暖、凤枕香浓。算得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
近来云雨忽西东。诮恼损情悰。纵然偷期暗会,长是匆匆。争似和鸣偕老,免教敛翠啼红。眼前时、暂疏欢宴,盟言在、更莫忡忡。待作真个宅院,方信有初终。
柳永《集贤宾》
他写给虫娘的词,绝不是甜言蜜语,存心欺骗,情到真时自为词,那些美好的言语,无疑是用真情写就的。"近来云雨忽西东……纵然偷期暗会,长是匆匆……”,这些诗句反映了他们感情上的波折。
虫娘身不由己,柳七困局场屋,他没有能力千金掷一笑,俩人只能偷偷约会,来去匆匆。想想戏里苏三和王三公子的遭遇,很可能娼家严禁虫娘与这位落魄词人来往呢?词的末尾,他写下了“待做真个宅院,方信有始终”的誓言,他是真打算娶虫虫为妻的,这样他们的爱情才算有始有终,他预想自己举场成名,就可以报答虫虫的恩情。
梦想很美丽,现实却是残酷的。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柳永与虫娘的感情是注定没有结果的。虫娘身属“贱民歌妓”,是不可能与出身宦门的柳永结为正常配偶的。即使免贱从良,也有一套繁琐的手续,更要付出昂贵的身价银。
柳永自身生计尚无着落,又有什么能力给虫娘一个未来?他俩一个流落江湖,一个沦落风尘,特殊的身世,注定他们的感情只能以悲剧告终。虽然柳永后来科场得中,踏入仕途,但“名宦拘检”,客观条件更不许他去实践为虫虫许下的诺言。
不要苟责柳永,在那种历史条件下,他敢于在词中大胆表示与“贱民歌妓”结为正常夫妻的愿望,已是非常难能可贵了。看看同时代其他文人,歌妓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没有精神没有灵魂的“尤物”,可以招之即来,呼之即去。
柳永则是把她们当作与自己平等的人看待的,他赞美她们,同情她们,理解她们的痛苦、不幸、向往和追求,因此他也赢得了歌妓们的尊重与爱恋,不然,也不会有“众名姬春风吊柳七”的佳话流传后世。
记得在某本书上读到过这样一句话:当一个人向你做出承诺,许诺美好的未来时,你不必不相信,也不必全相信。只需记得,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想要如此,他是真的想给你美好的未来。
我想,当初柳永偷会虫娘,把恋词递到她手上,道出“人间天上,唯有两心同”时,也一定是真心的,他不在乎对方的家世,不在乎对方的身份,只在乎两颗心的交流。
可是世事难料,有时候我们所期待的并不一定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梦醒时分,萦绕心底的只有深深的痛。
《少年游》里,柳永对虫娘是残忍的,他的"八仙故事"伤人伤己,我看着戏,却丝毫无法怨恨他。也许,他明知两人无缘在一起,为了让她斩断对自己的情思,才故意这样决绝吧?而虫娘一定也是懂的,看他们两个:一个欲言又止,强颜欢笑说八仙;一个心底流泪,假装糊涂听故事……
图片来源网络这样的场景让人忍不住就要潸然泪下。“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我会一生一世将你记在心上,但事与愿违注定分离,我只能是“负你千行泪”。
那一刻,我懂得了“珍惜”二字的分量。不离不弃,相守到老,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也不是可以轻易许诺的,如果无法给爱人一个安全温暖的归宿,当初何用许下缱倦诺言,害她韶华白首,相思成灾?
爱,真的需要两个人的坚守。
"八仙故事"注:
《少年游》一折,柳永宦游几年,败落失意,心灰意冷的回京找虫娘叙旧,碰到虫娘又接了新的恩客,他内心痛苦,给虫娘讲了个故事,大意是:何仙姑独自住在仙机岩洞中,曹国舅来拜访她。坐了一会儿,吕洞宾又来了,何仙姑怕吕洞宾猜疑,便用幻术把曹国舅变成丹药,吞进了肚子里,又过了一会儿,群仙都来了,何仙姑为避嫌疑,就请吕洞宾把自己变成丹药,吞进肚里。群仙来后,便问:“洞宾为何独自在这里?”吕洞宾吱唔半天,不知说什么好。群仙笑道:“岂只洞宾肚里有仙姑,谁知仙姑肚里另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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