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四十九回,李纨的婶子带两个女儿李纹和李绮来到了贾府,贾母和王夫人安排她们住在大观园中,李婶“十分不肯”,贾母“执意不从”,于是就住下了。
李婶其实是想住到这里来的,否则,不会到了京城直接就来贾府。(咱们自己想想,到了某个城市,是不是先住到宾馆里,然后再去拜亲访友呢?除非,就想住到亲友家,才会直接就到了人家家里。)
至于“十分不肯”与“执意不从”,那当然是客气啦,这样,大家面子上都比较好看。
而非得要将李家母女留下,还是因为李纨面子大,李纨一个寡妇,因何有那么大的面子?在这里,原文是这样交待的:贾母王夫人因素喜李纨贤惠,且年轻守节,令人敬服,今见他寡婶来了,便不肯令她外头去住。——也就是说,贾母和王夫人之所以给李纨面子,是因为她平时表现好,得到了长辈的喜欢,而长辈所喜欢她的,却是贤惠与守节,那么,她所要做的,也就必须得是在这两个方面而努力了。
说是贤惠,其实就是“懂事”,不该自己得到的东西不要去想,应该是自己得到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也不要表示反对,——职场中,有很多时候领导希望我们懂事,可是,“懂事”的意思,往往就是要受委屈,受了委屈还不要抱怨。
守节,当然是必须的了,她没得选,只好这样而已。
贾母和王夫人对李纨的肯定,其实也恰恰是希望她继续这样做下去,甚至做得更好。所以,对于这样的安排,李纨并没有特别高兴的表示。
我们可以推断出李纨的担心:这些人(可不止是李婶和李纹、李绮三人,还有丫头仆人呢)住到这里,人多嘴杂,可是有可能得罪人的,平时是她自己,管好自己的几个丫头就行,现在一下子多出来这么多人,又都跟这里的人不大熟悉,一不小心就会发生了些不愉快的。
其次,这么多人在这里,花费当然也会更大一些,这对于一向节俭的李纨来说,也是一定会考虑的问题。
而且,长辈给自己的面子越大,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就越要特别地听话,不然,怎么对得起长辈的关怀?
可以这么说,李纨在贾府中,之所以受到尊重,完全是用自己的牺牲换来的,对于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说,如果看到了自己必须得牺牲,必须得无怨无悔地牺牲才能维持眼前的生活,一定是充满了痛楚的。
尤其是,贾府众人都无视于她的痛楚,甚至,没有人愿意听她诉苦,一听她说起自己的伤心事,就会都尽快地散去。大家在离她远去的时候,可能在想:谁让你倒霉呢?谁也救不了你的!
她唯有强作笑颜,装作跟那些年轻女孩一样无忧无虑,才能够跟她们在一起说笑打闹(当然,以现代的眼光来看,她才不过是二十岁左右,她自己就是一个年轻女孩儿)。
长辈给了谁面子,谁就得做出更大的牺牲,在《红楼梦》中如此,在《红楼梦》之外的现实世界中,也是如些的啊!
所以,得到了表扬的人,同时也得到了别人的羡慕,可是,在他们的内心中,可能倒是充满了更多的痛楚。这一点,又有谁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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