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失足少女,今年十六岁,对外说是二十,不过遇到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她会说自己十四,但是她给我讲述自己的经历的时候,却是从七岁开始。
那一年,我七岁,我对这一年实在是太记忆犹新,那一年的回忆永远的扎根在我的脑子里,不管过去多久,我都能清晰的回忆起来,哪怕是到我死亡的那一刻,这也会成为我最后的记忆。
七岁,应该还是童年吧,我不知道别人的童年怎么过的,我的是,每天早上起来,先给家人烧水,就是那种大烧水壶,要是接满一壶水,我得很费力的两只手一起举着把它放上灶台,然后点火,用煤气烧,烧水的同时得做饭,做饭时用农村的那种大地锅,烧火的那种,点火,烧水,下米,切点咸菜,热一热昨晚剩下的菜。饭快做好的时候,我才能去叫家人起床。
我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这样的家庭在农村太普遍了,我爸爸(她说到这个称谓的时候顿了一顿),是个老师,每个月大概有四千块钱的工资,我妈没工作,每天就是打牌,跟他吵架。我七岁上的一年级,白天上学,晚上回来做饭,打扫卫生,带弟弟妹妹。
其实这样的日子不算苦,只要是能一家人在一块,穷点,累点什么的,都不算苦。
我弟弟一岁,我妹妹五岁,都太小了,小到根本什么都不懂,遇见事只会哭着找我,每天我只要晚回家一会,只要他先我回家,家里就会有争吵,我已经习惯了,可是每次我看到我妹妹我弟弟躲在柜子底下惊恐的目光时,还是会很痛苦,我在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什么时候,我的家人们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他是个体面人,老师在农村还是很受人敬重的,但是他的体面永远只在外边,回到家里来……我不知道一个人怎么有那么多面孔,那个在课堂上认真负责的老师是他,在家里面殴打妻子,酗酒,还动不动就把家里砸个稀巴烂的也是他,是他带给了这个家一场没有结局的悲剧,是他给我和弟弟妹妹心里种下了恐惧的种子。
我们家的事,村里面知道的不少,但是大家都统一指责我妈,我明白,一个没有工作的还不操持家事的农村妇女,自然会被诟病。我妈也上过学,高中毕业,学历不高,但是也算识字懂道理的,曾经,我还小的时候,她也是个合格的母亲,她不是很会做家务,但是每天也会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也会带着我到处去玩,用她那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教我识字念书。可是,后来我妹妹出生以后,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变故突然就来了,好像是一夜之间,家里就变了,他每天阴着个脸回来,回来后也不看妹妹也不看我,就开始骂人,是真的带着祖宗家人的那种骂,起初我只是有点害怕,以为他在外面过的不顺当,回到家里来撒气,后来,他骂人的时候带着我妈的名字,带着我妈的妈妈,带着那污秽难言的话语,我才明白,他不是在外面过的不顺当,他是在哪都不顺当啊。你能理解一个小孩每天听到自己爸爸骂自己妈妈吗?我妹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可是她是个乖孩子,跟在我后面,只跟我说话,叫我姐姐,却每天带着惊恐的眼神,每当听到家门被“嘭”的一声打开后,就会吓得发抖,我真是,真是可怜她,多好的一个小孩,怎么就托生到我们这样的一个地方,在这里受苦。
又过了两年我弟弟出生了,他的出生没有给这个家里带来太多变化,只是加重了我的负担,妈妈也不是那个在他的谩骂中只会流眼泪忍耐的女人了,她也变了,变得有些神经,除了在打麻将的时候能正常一点,其余时间回到家里就是往床上一趴开始睡觉,也不再管我们。
七岁,对于长大来讲太遥远了,我有时在幻想以后长大的生活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想象,那时候就想着长大了一定得把妹妹弟弟带走,可是带去哪呢,不知道,我无处可去。
七岁,家里的墙上挂着我的奖状,第一年上学,家里就挂满了奖状,我学习很努力,在学校的时间是我一天中仅有的能远离现实,放弃痛苦的时间,只有在学校里,我才能注意力集中,才能觉得以后还是有希望的。
然后,有一天,我回到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妹妹弟弟都不在,我吓死了,我找了一遍,邻居家,周围的人家都去了,都找不到他们,那种恐惧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我甚至觉得他把他们都杀了,因为他跟我妈吵架的时候不止一次的举起过刀,我还怕他把我弟弟妹妹都卖了,那时候街上好多丢小孩的,都说是被抢走卖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呆坐着到天黑。
然后等来了我二姨,她给我说,我妈病了,被送去医院了,她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心里一点轻松的感觉都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担心的心情一点都没有少,我让我二姨带我去,我二姨说今晚先不去,明天再去看看,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我可能再也见不到我妈了。
第二天我去学校请完假,跟我二姨去医院,那是我第一次去医院,那里的味道怎么那么难闻啊,到处都很刺鼻,到处都是白花花的反射着光,到处都有穿着白衣服人,他们和这个建筑融为了一体,他们和地砖一样冷漠。
我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那里知道了我妈得的是脑出血,还没死,但是很重需要做手术,手术要花很多钱,当时他们在一个屋子里谈这件事,我站在一边,没人注意到我,我看到那个说话的大夫身上胸口前有蓝黑色的墨迹,看到他的袖口有点脏,看那他带着口罩的脸上露出一点带着胡渣的下巴,我睁着眼睛看着他,想从他身上看出我妈的样子。
手术当然没做,我下午跟我二姨回了家,第二天,家里就开始准备给我妈办葬礼了。
我就这样没了妈妈。
人有生老病死,死于疾病大概是最常见的死亡方式。我没有流眼泪,我的难过都用来抵消对未来的担忧,以后该怎么办,没有了母亲,那个人会对我们好一点吗?
可是,我怎么能指望畜生有人性呢,他还是那个德行,回来就骂娘,他倒是清醒,不骂自己的娘,只骂我的娘,她都死了,还何必这样折磨她!我受不住,我想离开家,却害怕他打弟弟妹妹,我有一次太害怕了,就把我们三个锁在了卧室里,结果他就拿脚“咣咣”的踹门,我抱着弟弟妹妹,捂着他们的耳朵,一晚上,我脑子里只有他咣咣踹门的声音。
后来,我快升二年级的时候,他难得清醒了一天,回到家给我们做了饭,我弟弟妹妹吓得不敢去吃,两个人都看着我,我看着他,他喝了口酒,他以前不喝酒的,哪怕是吵得再凶,都不喝酒,他没骂出的一句话,都是在清醒的时候说出口的。
他对我说,别上学了,开学二年级,你也学不会了,在家照顾弟弟妹妹吧。
我怎么可能学不会呢,墙上挂的都是我的奖状啊。我第一次哭,他把家搞成这个样子,我第一次对他哭,我哭的时候怀里还抱着我的小弟弟,他睁着眼睛看着我,不知道我哭什么,只是在我哭的时候他也哭了,他看见我们哭,就把一个酒盅摔在地上,威胁我们再哭就把我们都卖了。她说完这句话,我突然不哭了。
我见过很多小孩子的哭,他们多半是想要个什么,而自己父母不同意,就撒娇耍赖,有的甚至是没做合适他们胃口的饭就哭了,他们哭的真幸福,在在意他们的人面前,眼泪是有价值的。
我不哭了,因为我知道哭不能解决什么问题。这之后学校放暑假,我在那两个月里,思考了我们三个人的未来,我为我们找了个出路。
八月中旬,我找到我们那的一个姑婆,我们叫她二姑,这个人干的是违法的事,现在她可能已经被抓起来了,不过在那几年,她的“生意”还挺红火。农村多的出生的女孩子有的人家不要了,就交给她,让她帮忙卖去城里,一趟下来能她能挣个四五千,村里面有不少人家都找过她,她居然也落了个不错的名声。
我找到她跟她说了我的事,我说,我弟弟,太小了,我走了以后我爸可能会杀了他,或者饿死他,我不要钱,你给他找个好人家,穷不穷富不富无所谓,得对他好,把他当亲生的。
她那个年纪的人已经见过很多卖儿卖女的事,只是没见过像我这样七岁来卖自己弟弟的,一开始她不相信,后来我带了我弟弟来,告诉她,她要是不做这个生意,别人也做,到时候就白白的看着到手的钱没了。
后来,我不知道,我弟弟值多少钱。
至于我妹妹,她已经大了,又胆小,我怕到了别的人家会被欺负了,只好我自己带着。
九月七号,开学七天了,我弟弟已经不见了,可是他不知道,我骗他说,我把他送去我二姨家了,我还说,学我不上了,求他给我点钱,我收拾一下家里面,他想了想,其实他没有钱,可是难得的他给了我五百,让我买点盘子碗,我拿着那五百块钱,带着我妹妹,收拾了一下我们的东西,跟着一个外出打工的同村的姐姐,五百块钱两张硬座票,我带着我的妹妹,我们两个就这样离开了那个地方。
那一年,我七岁。
九年过去了,我没回去过,没找过我弟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我觉得除了我和妹妹之外,其余的事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我妹妹在一家寄宿学校里,我对她说我是卖化妆品的,是导购。
说到这里她带着奸计得逞的模样冲我笑了笑。
我再做两年就不干了,做点小生意,过过正常人的日子,带着我妹妹,我们两个。现在挣得是不干净的钱,其实都一样的,干净不干净,花出去的都是一样的钱。
说完这些,她遂即放松下来,像一根要融化的冰棍一样,靠在椅子上。从长相上来看,她是一个很俊俏的姑娘,脸蛋有点圆圆的,皮肤白皙,只是面容上带着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厚重的妆容。我本来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可是她的神情十分放松,没有一点悲痛,我突然觉得,在她面前,我大概才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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