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文学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把二战以后的人类境遇称为“混乱时代”,他所言的“混乱”其指向乃是就世界各类价值的冲突龃龉而言。倘使这一说法为真,则我们理应看到在价值混乱的世代中,人类试图重新建立价值共同体的潜在努力。启蒙年代以来的人文主义价值仿佛确实出了一些问题,不过有另外一些尺度依旧显示了人们的一些共同旨归,譬如说科学的发展。在各类人文价值不断遭受质疑和批判的年代,科学似乎甚少受到怀疑。人们愿意承认并享受科学为日常生活带来的各类便利,哪怕承担一些科学本身的内在隐患。这不仅仅是资本的问题,或许能说人类生来短视,也或者是杞人忧天?但科学代替了意识形态价值而成为了伦理上的重要尺度,这终归是一个当下的事实。
这几年,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常常占据人们的视线中心。对于千里之外的世界的关注,又基本无涉于地球上人类的尺度纷争。这样一来,当一个新的宇宙学事件获得推进时,总会收到普遍的喝彩。冥王星的照片已经展露在我们眼前,引力波似乎也得到了确认,现在轮到黑洞了。人们对此喜闻乐见,这些结论既对人保持了足够的友好,又足以满足大众的好奇心,没有什么比这样一些宇宙学的发现更容易让人欣喜了。
人们对于既有生活的改变总是恐惧大于期待。除了少数特别疯狂的人以外,大部分人更愿意在生活中添加一些调剂性的小装点,却并不愿意来挑战一场真正的彻头彻尾的变化。黑洞照片的适时出现,正是一个良好的温柔饰品。这让我们有足够的话题来议论,甚至还带有一层强烈的情怀主义韵味,但生活还是照旧继续,这是这阵子关于黑洞的话题所造成的最直接的公众影响。
在科学家看来显然不是这样,科学的路径上每一个重大发现都涵盖着更多的未来可能性。然而当科学进入大众文化领域之后,总是展现为另外一种样子。去年霍金去世,人们重新来议论《时间简史》。谁真正关心时间或者简史呢?可是人们总要致以关心,否则显得太落伍。于是,我们能够在各大书店的排行榜上看到《时间简史》总是排在畅销书的前几位,也总是一些大众必读书单里的常客。我常常感到纳闷,要是《时间简史》的阅读率确实如此之高,那量子力学或者广义相对论岂不是应该成为公众街谈巷议的基础议题了吗?然而事实究竟如何呢?人们看似在阅读《时间简史》,却甚少进入到其中的真正议题。《时间简史》成为了一个时尚名词的集中领域,能够摘取一些诸如“薛定谔的猫”、“海森伯不确定性原理”这些语词鲜花,成为个人或者媒体的时尚景观,那就足够了。
据说黑洞引力之大,连光都难以逃脱。不过,我们的大众文化也是如此,任何议题都能够被吸引进去,然后转化成一个叫做“时尚”的黑洞。正因为科学价值成为了我们这个时代的重要尺度,因此更难以避免遭受到被这场黑洞所吸收的命运。这场黑洞把大部分人都吸收在其中,造成了大家共同议论“黑洞”的奇观。当然,人们议论的黑洞和科学家所议论的黑洞无疑相去甚远,不过总要留给他们这些议论的空间,让一个作为时尚语词的“黑洞”和另一个作为科学对象的“黑洞”同时共存。这像是柏拉图式的文化图式颠倒过来的样子,现实的黑洞反而成为了时尚的“黑洞”的理念。既然如此的话,柏拉图的故作深沉的追问也总要继续追问下去:这一切,要把我们带向哪里呢?
尤雾
2019年4月15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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