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件展品

张人辉在落地窗前发着呆，窗外，灰烬早已散去，废墟上长出了青草。

“你应该穿上防护膜，虽然我知道感觉很难受。”他的身边，一个矮小的AI说道。

“小雨，我们……真的输了吗？”张人辉语气平淡。

“我们？你是人类，我是AI，不，我只是你明天的一个展品而已。”AI小雨说。

“如果输了，为什么还要穿上敌人给的防护膜。”张人辉看了一眼脚下，那里，有一堆半透明如胶冻状的东西。

“它是敌人的东西，没错，还有按键选择功能，可以保护你免受模因伤害。”AI小雨开启了解说模式。

“模因伤害？”

“模因，文化的基本单位，通过模仿得到传播。”AI小雨解释道。

“比如，我不穿防护膜，模因会怎么伤害我？”张人辉回头看着小雨。

“……其他文明已经登上展览台开始广播展品，由于文明差异巨大，传递而来的信息必须通过防护膜过滤，否则容易在不经意间对其他文明造成毁灭性的损害，虽然，这些都可能是无意的……”

“举例。”

“……342光年外的某星系文明，呼吸行为依靠类似剖腹一样的动作达成，稍近一些的文明，交流方式是互相撕咬对方体表渗透出的‘思想面包’……抱歉，人类的词库不足以准确描述此类行为，但，一旦这些模因钻入了其他文明的意识内，就可能造成伤害，”AI小雨顿了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征服所有文明的文明，也就是这次博览会的主办者，并不希望一切灭绝，相反，他们似乎有某种收集癖……所以，张人辉，类比亡国之臣，你作为人类的亡种之人，准备好明天的展品了吗？”

残阳如血，张人辉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后穿上了防护膜。

……

第二天清晨，光晕夺目，脚下的失重感传来。

张人辉随着建筑一道腾空，陷入重重迷雾，睡意袭来。

再清醒时，四周是翻滚的玻璃，自己仿佛置身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中。

每一面玻璃上，都有一个奇形怪状的图案，仔细看去，有的像巨型乌贼的眼睛，有的是多孔的木头……

“……”一阵哔哔啵啵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语言转换完毕，人类代表张人辉，欢迎来到宇宙站台，请按照要求开始展示。”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

张人辉看了看身旁的小雨，它安静地站在他身边，打开了自己腹部的储存腔，将展品递给张人辉。

“第一件，提示一下，请各位像我一样，穿好防护膜，开启模因屏蔽按钮，”张人辉举着一片玻璃，确切地说，是镜子，“我们人类叫它镜子。”

“人类最初的镜子，是一汪湖水，当时，作为古猿的人类，视线只在大地，他们从未仰望过天空，直到看到镜面一样的湖水——星河雄伟，最初出现的位置，竟然在人类脚下。”张人辉顿了顿。

“而后，古猿走近，看到了自己——那是他们第一次认识到‘我’。”

张人辉话音落下，注意到很多周围的图像里充满困惑，他知道，并非所有文明都有自我意识，而主办方的保护膜帮助他们屏蔽了这个概念。

“第二件展品，”张人辉弯腰，从小雨的肚子里继续拿出一个鱼缸，“请主办方放大，这缸水里，有奇妙的东西。”

奇怪的声音在展览厅里响起，那是光学器件调整的声响。

经过几秒钟后，所有观众都看清了，鱼缸里正在上演着一场人类生命诞生的戏码——无数精子正在努力奔向一颗卵细胞。

张人辉注意到，观众们在玻璃上的成像再次躁动了：“这就是人类诞生的过程，而这些看似活力满满的家伙，必须在水里才能够自由移动，这个鱼缸，就是我的第二件展品。但是，还没结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放大图像中，一个精子成功进入卵细胞，其余精子大片死亡。

“踩着尸体前进，是我们文明最初的模样，我，也曾是赢过千万竞争者的屠夫，”说罢，张人辉将鱼缸一把砸向地面，摔个粉碎，“如你们所见，人类对同族，可以如此残忍和傲慢。”

展览厅响起警告声：“模因污染警告，人类代表，请注意提示观展者防护。”

张人辉摆摆手，又把手指向小雨。

“第三件展品，我们叫它人工智能，它的行为模式高度类似人类，是人类看着镜子，制造出的自己，”张人辉顿了顿，“不同的是，这个自己不需要水就可以复制，逻辑思维甚至强于人类万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类本身作为文明的胎盘，孕育出了更强的存在。”

“我补充一下，我同时可以作为人类文明的储存器——所有公式、诗歌、音乐、图像和文明史，都在这里。”小雨指了指自己的头颅。

“第四件展品，”张人辉继续从小雨肚子里拿出东西。

这次是一个玻璃板一样的显示屏，屏幕上用不同语言，写着同一个“神”字。

“语言文字，”他举着玻璃板说，“可能是很低效的沟通方式，但低效本身作为特征，也衍生出了一系列独特的文化生态。”

“对了，主办方，”张人辉突然调整语气，“听说有科技水平接近你们的文明，最终被你们击败，仅仅因为无法明晰你们的概念，无从所指，犹如导弹找不到目标。不要紧张，战争已经结束，我还想歌颂胜利的强者。”

展览厅一片安静。

“这对人类来说不是问题，回到这个叫做文字的展品——人类通过文字去锁定目标，目标一般用于去崇拜，比如，我们锁定你们，管你们叫做‘神’，”张人辉举手，跪趴在地上，“我们尊敬的神，我们人类是如此崇敬你，你是万物的主宰！”

展览厅里响起诡异的声音，不断重复，仿佛得意的笑声。

“那么，第四件展品就到此为止，”之后，张人辉甩了甩玻璃板显示屏，“大家可能会以为，第五件展品是这个玻璃板，哈哈哈，那就大错特错了。”

说着，他把玻璃板展开为两倍的大小：“别激动，也不是什么空间折叠的把戏，就是正常的显示屏。”

玻璃板显示屏展开完毕，“神”字熠熠生辉，而在“神”字的前面，另一个字逐步显现。

“第五件展品……”张人辉站起来，“凡是能被命名所指的，都能够被消灭。”

另一个字——弑。

张人辉一手举牌，另一手撕扯下来身上的保护膜：“我们习惯去造神，崇拜神，但我们更习惯去杀死一切高于我们的东西，如若不能，就将匕首递出去——感谢这次展览会给了我们宝贵的广播机会，人类无法被驯养，而神，可以被击败。第五件展品在此，祝各位战败者，弑神成功。”

模因感染的警报无比刺耳，炽烈的光束瞬间熔化张人辉和小雨的躯体。

展厅恢复黑暗。

死寂中，星火已在星河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