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河流经外婆门前的村道,一条上山的国道顺着河流蜿蜒而上,我不知公路的尽头通往何处,也不知蓝河的源头身处何方,多少个春秋,这条河养育了多少人。
外婆是个典型的乡下老太太,她没读过书,所以并不识字。对她来说,最有意思的事情莫过于夏天在村口的大树下纳凉,村邻拿着小凳子,围坐在一起唠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赶上饭点,各家的人端上一碗自家的饭,边吃边聊,这是城市长大的孩子未曾体验过的惬意。
外婆患有高血压,每每买药,必定让我帮她看看药瓶上的字,那时我还年少,那些拗口的药品名称我还不知道有什么通俗的名字。我印象最深刻的事,是外婆问我“人死的时候会不会疼?”这个问题着实为难了我,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那时候的我并不懂得死亡的可怕,对死亡的感悟更是无从谈起,我只知道,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西北的冬天挺冷的,有一天早晨,窗外还是漆黑一片的时候,我睁开眼,看见母亲坐在我的床边啜泣,她跟我说,外婆没了。回想起不久之前才见过外婆,我有点难以置信,人和人的最后一面,谁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就像马航飞机上那些乘客,可能出门之前只是和家人说了句什么时候回来,可家人再也等不到他们回来。
外婆走的突然,阔别蓝河数月的我终于又回到了河边,这一次,心情带着许多沉重。邻居开车前往吊唁,我搭便车一道,顺便指路。山上还是光秃秃一片,路边的庄稼地已经收获完毕,沿着蓝河铺就的沙石路面终于变成了水泥路面,这个世界,新中带着旧,旧中夹着新。
很小的时候,母亲在镇上的中学当老师,我便被交给了外婆带,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就拉着外婆的手,站在村口的大树下,等着母亲来接我,有时候母亲会来,有时候她太忙,我好几天都见不到她,外婆就那样拉着我的手,一直等到太阳落下山头。
由于暑假期间母亲要接受更高层级的教育,我再次被母亲交给了外婆,彼时我已经上了小学。既然是小学生了,肯定不是省油的灯,外婆和外公不在家的时候,我会翻窗溜进舅舅的婚房,打开电视,翻开菜单,熟练地找到游戏。有一次母亲来看我,我正玩游戏玩的兴起,听见外面的门在响,我以为是外婆他们回来了,谁知,呼唤我名字的是母亲,我高喊,我在这,母亲没钥匙打不开婚房的门,于是我向母亲熟练的倒放了一遍我是如何翻窗进入婚房的。
有一年夏天,我独自去看外婆,听到外面有人叫卖西瓜,她执意要给我买一个,结果买了个生瓜,外婆不由分说,让我抱着瓜和她去找卖瓜的,刚出大门没几步,就听见卖瓜人还在叫卖,我们上前告诉他这个瓜不熟,他熟练地挑了一个当面打开给我们,那个西瓜,让我怀念了好几个夏天。外婆健在的时候,母亲尚有一个归处,而我也有一个放肆的去处;外婆不在世以后,母亲归家只剩烧纸,而我放眼望去只剩黄土。
在我二十岁之前,我的人生分为两个阶段,分水岭就是死亡。当我有一天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会死,心里顿时生出一种荒凉悲壮的情绪,浑身发热,总觉得那是件可怕的事情。二十岁之后,接触社会几年,看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千奇百怪的活法,五彩斑斓的黑暗,我终于明白,有时候死亡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而我,终有一天也将长眠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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