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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一阵“咩咩”的叫声中,我渐渐飘浮起来,我看到自己的身体,悬挂在自家羊圈的横梁下。头耷拉着,身体垂直,两臂自然摆放在身体两侧,像极了一条死鱼。几只羊漠然地在吃草,偶尔抬头看看我后继续吃草。
我第一次俯视我的家,三间瓦房,带着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东南角有一间厨房,西南角是羊圈。我飘然来到屋内,屋内正前方靠北墙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了前两天我到集市上买的几个梨子,还有个月饼铁盒子,那里面放满了老伴收藏的各色线团、纽扣和颜色各异的碎布片。
正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照片,大脚娘、我、老伴及三个儿子,照片是三儿子刚考上大学时候,邻居家侄子帮忙拍的。
照片中,我笑得最开心,两只眼睛只剩一条缝,乌黑的脸上满是皱纹。大脚娘一脸严肃,活那么大,她第一次拍照,有点紧张。老伴微胖,短发,劳作和风吹日晒让她有些老态。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身材高大,尤其是三儿子集中了我和他妈妈的优点,方脸大眼睛高鼻梁。我越看越喜欢,不由得用手去抚摸他的脸,可是我怎么也触摸不到他。
我环顾屋内四周,这是我生活了近七十年的地方。我爹在我出生不到一岁时就去世了,大脚娘领着我和姐姐艰难度日。大脚娘身材高大,有一双大脚,所以我喜欢喊她大脚娘。大脚娘很能干,里里外外一把好手。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晚上回家在灯下缝缝补补。孤儿寡母的日子虽苦但也能过得下去。
成人后的姐姐每天帮大脚娘忙里忙外,成了大脚娘的得力助手。大脚娘知道姐姐命苦,所以,姐姐出嫁时,大脚娘给姐姐置办了一套简单的嫁妆。
姐姐出嫁那日,一向坚强的大脚娘哭成了泪人。想着疼爱自己的姐姐以后会很少回来时,我也哭了。
姐姐出嫁两年后,大脚娘又四处托人帮我介绍媳妇。可是孤儿寡母,家徒四壁,好多人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我。
最后,大脚娘把她的陪嫁柜子卖了,又在姐姐的帮衬下,买了几尺布和两袋麦子,把后山一家的姑娘,也是我现在的老伴娶了过来。年轻时的老伴长相俊俏,大眼睛,长脸,两条大辫子又黑又浓。她讨厌我,嫌弃我整日不言不语。
结婚第一天就不让我碰她,并在夜里用脚踢我,用指甲掐我,每天身上都有淤青的地方。我都忍着,因为我喜欢她。
我每天把力气用在挣工分上。我白天在田间里劳作,晚上去生产队帮忙看牲口。我希望挣得更多的工分,换取她的喜欢,哪怕一句话。
大脚娘每天看我这样,就骂我,犟驴,孬种。
直到一天晚上,我从生产队看牲口回家,发现媳妇和村里一个油腔滑舌的男人躺在一起。媳妇看到我吓得躲在床上瑟瑟发抖,那个男人也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我心软了,让那个男人滚蛋了。
从那时起,媳妇和我说话了,夜里再也不踢我掐我了。我也不去生产队看牲口了。
几个月后,媳妇怀孕了,我和大脚娘小心伺候着,生怕伤了她肚中的胎儿。
十月怀胎,妻子平安生下大儿子。大脚娘和我整日围着大儿子转,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大儿子一岁时,一天,我抱他在村里玩耍,听到村里几个妇女在一旁窃窃私语,嘀嘀咕咕。我一靠近,她们便停止说话。接连几天都是这样。我很纳闷,但又不知道什么原因。
一天,我又要抱大儿子出去玩耍,大脚娘一把夺过我怀中的娃,怒气冲冲地冲着一旁做针线活的媳妇说:“不要脸的货,还知道偷男人,这个小孽种赶紧给我扔掉!”我呆住了,我看向媳妇,她身子一哆嗦,针扎到手。看到媳妇哆哆嗦的身子和惊恐的眼神,我立马明白了村上妇女嘀嘀咕咕的原因了。我再看看大儿子,儿子在大脚娘怀里吃着手指头,嘴里哼哼唧唧,我脑海里一下浮现出村中那个男人的面孔,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一阵眩晕,摇摇晃晃地走出家门。
从此后,我几乎不再回家。整日呆在生产队里和牛作伴,不爱说话的我和不会说话的牛成了最好的朋友。
这段期间大脚娘从来没有看过我。每天都是媳妇过来,她给我送吃的和拿换洗的衣服,我们从不交流。偶尔她带大儿子过来,大儿子每次都甜甜地喊我“爹”,我不作回应。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春去秋来,随着大儿子一天天长大,我心里渐渐原谅了媳妇,接纳了儿子。我又回家了。
媳妇和大儿子看到我回来,十分高兴。尤其是媳妇,吃完晚饭,她收拾完碗筷,特意梳洗了一下。
晚上,我躺在床上。媳妇慢慢地靠近我,用手不停地抚摸我。我猛然把她压在身下……
当天晚上,大脚娘在院子里骂声不断。
我和媳妇和好了,大儿子就是我亲生儿子。我不再畏惧村里的闲言碎语。
二
我又看看照片里的大儿子,大儿子长得和我一点不像,像那个男人多些。我叹了一口气。突然,我惊喜地发现,我的大脚娘不知道啥时候在我身旁,正满面笑容地看着我。我喊大脚娘,可是我怎么也发不出声。我扑向大脚娘的怀抱,可是扑了个空。大脚娘不见了,我泪流满面。
“爷爷!爷爷……”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从屋外传来,我擦干眼泪,赶紧走出屋门。院子里,我的孙子奇奇正对着羊圈,发出一声声嘶喊。我顺着孙子奇奇的叫声望去,我又看到像死鱼一样的我。
奇奇的叫声惊动了四邻,首先进入家门的是邻居二哥。他看到死鱼一样的我,边喊边向羊圈冲去。接着,叔叔家的二弟也跑进家门,他和二哥两人合力把死鱼一样的我,从羊圈横梁上解下来。不一会院子里围满了人,村医生也过来了,他们对我实施抢救。一个人心脏按压,一个人人工呼吸,还有一个人在掐我的虎口。我还是像死鱼一样,一动不动。村医生试试我的颈部脉搏,翻翻眼皮,然后他摇摇头,叹口气。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凄烈的哭喊,是我老伴回来了,只见她拨开人群,扑向死鱼般的我。她一边捶打我一边哭着,嘴里不时念叨一句:“你好狠心啊!”
随着老伴的哭声,人群中有人抽泣。我顺着声音望去,是我二儿子和孙子奇奇。他俩和我站在一起,不用猜就知道我们是爷孙三人。一样的身材一样的面孔一样的沉默。
二儿子是我和媳妇和好后,那晚回家种下的种。十月怀胎,二儿子顺利出生。
长大后的二儿子就是我的翻版,身材魁梧,方脸,眼睛不大,高鼻梁。最重要的是不爱说话。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在村大佬指(主办红白事的人)的指挥下,村里四邻都来家里帮忙。四个人把我的死鱼身体先放在木板上,然后把我抬进了屋里正中间。大佬指把老二和孙子叫到一边,让老二赶紧和老大、老三打电话。这时隔壁的阿雨走到他们跟前说:“寿衣要赶紧买来换掉,否则僵硬了不好穿。”老二说:“已经有人买去了。”
老二走到院子一角落,打开手机给老大打电话:“哥,咱爹去世了。”我凑近老二手机旁听到电话那边,传来老大吃惊的声音:“什么?你在开玩笑吧!”老二接着说:“你赶紧回来吧!”说完挂了电话。
老二又给老三打电话,同样的话,电话里传来同样的惊讶。
老二给老大老三打完电话后,又回到大佬指身旁。大佬指让他和我孙子奇奇给亲戚报丧。
买寿衣的人回来了,村里的老林哥帮我换衣服,里里外外共三件,最外面的是中山装。中山装是我这辈子最想穿的衣服,隔壁二哥就有一套,他出门走亲戚或者办事时会穿上,每次我都会投去羡慕的眼光。现在我也穿上了中山装。
衣服鞋子换好后,我的脸上盖上一层火纸。我被安排在一张小床上。我在床的周围转了一圈,看到死鱼般的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衣冠楚楚没脸的死人。
床的右侧是我的老伴,她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嘴里不时念念有词:狠心的人、命苦的人。
床的左侧是我的二儿媳妇,她低着头,一声不吭,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没有掉一滴眼泪。
哎,也难怪她不掉眼泪,也许心里还是有点怨恨我吧。
二儿子人笨嘴拙,小学毕业就回家务农了。当时给他找个木匠做学徒,可是脑子太笨,学了一年,连个板凳都做不成样子,最后放弃学徒回家务农。这小子天生大概就是务农的料,田里的活打理得井井有条,也减轻了我不少劳作。田间劳作,把这小子皮肤晒得浑身发黑发亮,像一头驴。
老二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那时老大刚刚成家,老三在外地上大学,再加上大脚娘去世,几亩薄田的收入已经入不敷出。一些姑娘看到我们家这个情况,都不愿意进门。我和老伴日日忧愁,夜夜不寐,老二的婚事成了我们老两口心头大事。
成家,必须要建一套房子。我和老伴起早贪黑干活,农闲时就到人家的蔬菜大棚去拔草。骑车几公里去给人家收大蒜、收玉米。冬天,我会骑着车子奔走各村卖馒头。老二在农闲时去附近工厂找些活干。
在家人齐心协力下,老二的房子建起来了。接下来就是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终于邻村一位人家姑娘同意嫁过来。这个姑娘就是我现在的老二媳妇,个子不高,长相一般,和老二一样脑笨嘴拙。好在老二有个家了。
老二媳妇人憨厚实诚,做事虽然不麻利,但在我和媳妇的日日影响下,做事也算有模有样了。不到一年生下孙子奇奇。随着奇奇的降生,媳妇提出分家单过。我和老伴刚开始不同意,毕竟孩子刚出生,里里外外还要我们帮衬着。媳妇死活不同意,坚持分家,否则回娘家。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和老伴最后同意分家。
分家当天,我和老伴坐在屋子里,看着老二两口子进进出出搬东西,小两口把家里能拿的基本都拿走了,家里仅有的一头驴也牵走了。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老伴流下眼泪。我劝慰道:“伤心啥呢,都是给自己孩子的,又没有到别人家去。”说完,我走到驴棚旁边的草垛旁,把驴料全部装到口袋里,走出家门来到老二家。
“我把驴料给你们送过来。”一进门我大声说。老二在收拾东西,抬头看看我没说话。老二媳妇在里屋看孩子。我放下驴料后回家了。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虽然分家了,但老二三口子一周有四天在我家吃饭。我和老伴虽然心里不高兴,但能看到孙子奇奇,我们还是很高兴。吃就吃吧,不就多了几副碗筷吗。
三
最近几年,村子附近开了许多工厂和餐馆。老二到一家工厂打工,老二媳妇在一家餐馆帮忙打扫卫生。我和老伴继续在家里种地。生活慢慢地有所改善,我们老两口也存了一点钱。
生活改变了,人的精神也活跃了。村里好多人家都装了网络,大人小孩几乎人人手里都拿着手机。这个玩意能通电话,无论多远都能看到对方,我和老大就靠这联系的。我也有一部手机,是老大前两年淘汰给我的,但我几乎不用,每天放在抽屉里。奇奇有了手机,整日沉浸在游戏中,学习成绩急速下降,看样子能读完初中就不错了。
去年中秋的前一天,家家都在忙着为过节做准备。我和老伴就俩人,也没有准备什么东西,家里还有上次我到集市上买的几块月饼。到时候让老伴再炒个菜,就可以了。现在生活好了,不再像过去那样缺吃缺穿,现在每天都是过节。
我和老伴刚吃完晚饭,奇奇突然推门进来,在院子里大声说:“爷爷奶奶,你们赶快到我家去看看,我爸爸和妈妈打起来了。” 我和老伴急匆匆地向老二家赶。路上我嘴上不停地骂着:“日子过舒坦了,闲得蛋疼!今天这王八羔子又抽什么疯?”还没到老二家,就听老二媳妇在家里哭嚎,嘴里骂骂咧咧。
老二一看我们进来,便埋头蹲在院子里不吭声。我上去就是一脚,把老二踢翻在地。老二立马起身,对着我大叫:“你也打我,好啊!打死我算了,我也不想活了。”说完就朝我撞上来,我一个趔趄,不是老伴扶住我,我肯定摔倒了,我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我再看老二媳妇,趴在房门口的台阶下,一动不动。老伴赶紧冲过去,弯腰拉她。突然,老二媳妇,一个大甩臂,老伴被甩出一米远,老伴一个屁股蹲,重重地摔在地上。老伴坐在地上,起不来了。我和奇奇冲过去把老伴扶起来,老伴疼得直喊腰疼。
我怒火中烧,随手拿了一个棍子就要打老二。老伴抱住我说:“先看看老二媳妇怎么样吧。”我把手里的棍扔到一边,和老伴来到老二媳妇旁边。
老伴问:“奇奇妈,怎么了?有没有伤着?要不要去医院?”老二媳妇,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声不吭。我转头向老二喊道:“畜生,你到底把奇奇妈怎么了?”
“她,装死。” 老二接着高声说:“她自己摔倒的。你们看看我身上,都被她抓烂了。”我抬眼看到老二撸起的胳膊上,一道道抓痕。
“你个孬种,没用的东西,我嫁给你这辈子倒霉透了。”趴在地上老二的媳妇突然叫骂起来。
“哎呦,哎呦,我的脚疼死了。”老二媳妇嘴里喊着。
“你们为啥子打架?”老伴紧跟着问。
“为啥?你不去问你儿子,你问我干啥?”老二媳妇坐起来抱着脚说。
“为啥?畜生!”我冲着老二叫着。
“她外面有人了。”老二气愤地说。
我脑子一阵眩晕。
“你血口喷人,你不得好死。你就是个没用的货!”老二媳妇破口大骂。
“那你手机里都是些什么东西?你和饭店的王经理到底什么关系?他为什么每天给你发信息?还给你发红包?”老二怒气冲冲地连声发问。
这老二平时就是个闷葫芦,现在嘴巴像开了闸一样。
“那是你没有用,一天除了三个屁,一句话都没有。现在把屎盆子扣我头上,老娘我今天就和你拼了。”老二媳妇突然站起来,披头散发地冲向老二。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我脑子里乱哄哄的,过去一些记忆又出现在我的眼前。
“啪!啪!”两声脆响,老二打了媳妇两巴掌。霎时,几道手指红印出现在老二媳妇那胖又黑的脸上。“好啊!你们一家人联合起来欺负我,我也不活了。”说完向院子里的一棵树撞去。老伴和奇奇死死地拉着她。院子里乱作一团。
我看着他们,心里一阵恶心。我快步离开老二家,回到自己的院子内。我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颤抖地点上火,猛吸一口,心里舒服了一些。我原来不抽烟的,自从为了老二的婚事,每夜睡不觉,就慢慢地抽上了,但每天最多抽三根。
老二媳妇当天晚上回了娘家。我把老二叫到家里,问了情况。老二媳妇从餐馆回来后,整日捧着手机,不是看视频就是和别人聊天,家务活也不干了,老二每晚回家,连个饭都没有。一次老二看她又在玩手机,不停地在那傻笑。老二问她和谁聊天呢。老二媳妇,不仅不回答,反而把他骂了一顿。老二心里憋屈,于是趁老二媳妇上厕所时,他偷偷翻看了她的手机,发现里面许多和她餐馆王经理的聊天记录,有些话比较露骨。王经理还时不时给她发红包,小到100元,大到500元。老二感觉二人之间肯定有猫腻。她从厕所回来后老二质问她,她骂老二没有用。老二怒火中烧,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继而动起手来。
我让老二去丈母娘家去把媳妇接回来。老二不去。我知道事情拖下去对老二没有好处。再说,你又没有证据证明媳妇有外遇。
第二天,我提了一箱奶,到亲家。刚进亲家门,听屋里传来:“哪家的狗进门了?”
我急忙答应:“老嫂子,是我。”
“咣当!”门关上了。我在外面拍门,里面没有动静。
我只好把奶放在院子里,回村了。我没有直接回家,我去了老林哥家。老林哥是我们村里年龄大学位又高的人,在村里德高望重,村里一般有事都找他商量。我把情况和老林哥说了一遍。老林哥说:“打人肯定是不对的,现在双方都在气头上,等两天让老二去和亲家赔个罪,给老二媳妇一个台阶下,就回来了。”听了老林哥的话,想想也只有这样。
晚上是中秋节,我和老伴、老二及孙子,坐在桌边吃饭。大家谁都没有心思吃饭,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我离开饭桌,来到院子里,点燃一根烟。夜空中的月亮,特别圆特别大特别亮,照得院子明晃晃的。村子里很安静,感觉不到节日的氛围。现在村子里的年轻人多数都到城里打工去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现在又是疫情,多数务工人员都没有回家。老大和老三今天也打电话过来,说今年回不来。回不来就不回来,大家都在忙。老大已经有四年没有回来了,老三中秋节就没有回来过,只有春节才回来。过去家里虽然穷,但一家人整整齐齐,每个节日都能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吃个饭。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
孙子奇奇也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我蹲在院子里发呆,他也蹲下来,拿出手机玩游戏。这孩子都初中生了,好像还没开窍一样,家里都乱成这样了,他还有心思玩游戏。“就知道玩手机,也不知道给你妈打个电话,手机就那么好玩么?”我气冲冲地说。奇奇看到我发火,起身离开,走出家门回家了。我看着奇奇的背影,又一声长叹。
中秋节过去一周了,我、老伴和老二三个人又一次来到亲家。这次亲家让我们进了门。刚坐下,老二的丈母娘就拍着手说:“你们一家人都不是人啊!你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吗?你们把我们家女儿打成什么样子了。”说着指了指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奇奇妈。
我说:“老嫂子您消消气。老二是做得不对,我也打骂他了。要不让他俩再聊聊,让老二给老二媳妇赔个罪。”
“你说得很轻巧啊,你儿子打我女儿的时候,你在旁边一动不动,看着我家女儿挨打,有你这样当老人的吗?”
我想到我当时是在发呆。
“是我不对,我老糊涂了。”我连声说。
“我和女儿商量过了,这个婚姻我们是不能继续下去了,我们准备离婚。如果你们不同意,我们就法院见。”
“老嫂子,你消消气。都是我们的不是,你看看怎么才能消气?”
“行了,你们回去吧。”说着就拉着我的手向外推。
全程老二和老二媳妇一句话没有说。
我们一家三口只好回去。到村里,我没有回家,再一次去老林哥家。老林哥知道情况后说:“这个时候,你们要表现出极大的诚意和悔意。”老林哥搓搓手继续说:“让你家老二写个保证书,明天带个鞭条负荆请罪,你们三口都过去。”
“这样可以吗?”我疑声问。
“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那行吧,我们明天一早就过去。”说完,我离开了老林哥家。
第二天一早,我们三个又到了亲家。我们的到了引来了村子许多人来看热闹。老二一到门口,背上插着鞭条,双膝“扑通”跪下,双手高举保证书,嘴里大声说:“媳妇,我错了。”
“啪!”一只鞋子从里屋飞出来,正好砸在老二的脸上,接着传来亲家的破口大骂。
我们低着头,任凭亲家责骂。
一小时过去了,亲家还在怒骂。老二跪在地上有点吃不消了,举着保证书的手臂在不停地颤抖。人群里有人说:“算了,人家也赔罪了。让小两口自己决定吧!”
“那他老子呢,一点诚意都没有吗?”亲家怒气冲冲骂骂咧咧地从屋里冲出来。
我看着老二颤抖的双臂,看看老伴流泪的脸,我“扑通!”跪下了,并用手狠狠地抽打自己的脸。老伴看到我跪下,也跪下了。我们三个人就这样跪在门口,头低着,像三个等待刽子手砍头的死刑犯。
我们的举动让亲家和围观群众看到了诚意,事情得到了解决。奇奇妈当天和我们一起回家了。
回到家后,我大病一场。在床上昏睡了两天两夜,再次醒来后,有点呆呆傻傻。时常自言自语,老伴吓得要带我去医院,我宁死不去。老伴看我能吃能睡,也就不再管我。
四
我从屋里飘到院子里。我的突然离开没有造成大家的惊慌,大家在大佬指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在忙着。屋前已经搭起了灵棚,灵棚上有四个大大的白纸黑字“永垂不朽”,男男女女头上都戴着白帽子。老二和老二媳妇都穿着白袍子、白鞋,跪在灵棚里拜谢来吊唁的人。
门口有人喊:“来了,来了。”,我顺着声音向门外望去,一辆卡车停在家门口,卡车上放着一口水晶棺材。水晶棺材在众人的合力下,抬到了里屋正中,我又被众人抬到水晶棺材里。我围绕水晶棺材看了看。我躺在里面,平静,安详,一身中山装衬托得我更加有气质,有些气派。
从众人的口中得知,老大和老三要第二天才能到家。根据大队疫情防控要求,他们回到家还要自行隔离三天,才能参加丧礼。再加上最近天气越来越热,防止我身体腐烂,所以租了水晶棺材。
我在院子里游荡,大家忙而有序,很少有人谈起我。我来到门口,门口有个凉棚,吹唢呐的人已经到了,随着吊唁人的哭声,唢呐声也应声而起。门口有几个村妇女在聊天,她们在讨论我自杀的原因和情景。
天渐渐变黑,吊唁的人越来越多。我数了数,基本全村的人都过来了。他们拜了我以后都走了。
到了晚饭时间了,我顺着香味来到厨房。几名厨师在切菜炒菜。我认识他们,他们是专门做红白喜事的,包括买菜、洗菜、炒菜,上菜,盘子碗筷,全部一套流程由他们自己人操作,办事的人家只要订好菜谱就行。上次三哥去世时也是他们做的菜。我看了看菜谱,今晚的比较简单,鸡肉、牛肉和还有几个小炒。今晚主要是帮忙的和吹唢呐的人吃饭。
开饭了,院子里安静了许多,只听到嚼饭的声音。老二两口子也去吃饭了,屋里只剩老伴一个人,她不停地给火盆添纸。我想和她说说话,可是,我怎么都发不了声,就在旁边呆呆地陪着她。
老二两口子吃完饭,老伴去吃饭了。我听老二媳妇问老二:“你哥和弟什么时候到家?”
“我哥,应该明天一早就到,老三要晌午到。”
“这次丧礼费怎么安排?”
“等他们回来再商量,不可能我一个人出钱的。”
“他们条件都比我们好,再说,老人平时都是我们照顾,这次他们一定要多出些才行。”
老二低头不语。老二媳妇,拿出手机嘴里嘟囔:“窝囊废。”
这时,大佬指在外面招呼老二两口子出去,安排明天的事宜。他们出去了,屋里只留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水晶棺材里,清静很多。
吃完饭,帮忙的人陆续离开了,唢呐声也消声了。院子里慢慢安静下来。
我浮在村子上空。这是我待了近70年的村庄,从低低矮矮的草房变成了现在家家小洋楼。乡下人睡觉早,村子里很安静。年轻人多数都出去了,许多房子都空着,只有几家有灯光。我来到了老林哥家,他还没有睡,躺在床上在和嫂子聊天。
“狗蛋可怜啊,从小就没有爹,年轻时也吃了不少苦,现在生活好了,可他却死了。”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为啥上吊。”
“哎,苦命人啊!”
“他从老二媳妇出事后,脑子就不正常了。”
“是的,现在老二媳妇老实多了,餐馆的工作也不干了,现在就在家呆着。”
“以后,狗蛋媳妇要吃苦了。”
“哎,早点睡吧,明天还一天的事情。”
看着老林哥家的灯灭了,我才离开。
我来到二哥家,电视声音开得很大,二哥老两口在电视跟前打着瞌睡,屋里不时传来二人的打鼾声。隔壁房间的小孙女还在认真地写作业。二哥的儿子媳妇在北京打工,孙女从小就留在家里由老两口带。儿子媳妇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待几天又匆匆忙忙地赶回去上班,二哥老两口年龄大了,最近两年感觉有点力不从心。好在,听说孙女上初中就要到北京去读了。
村子越来越静,时不时会听到黄鼠狼在草丛里钻来钻去的声音。我顺着村路,向村西头飘去。在经过小刚家时,屋里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哎呀,想死我了。”
“死鬼,才回来。”小刚媳妇的声音。
小刚最近一两年都在外地打工,很少回来。我很好奇,难道小刚回来了,可是这声音又不像。我顺着声音飘到小刚家二楼,透过窗户灯光,我看到小刚媳妇正和一个男人在做苟且之事。这个男人是我们村支书。我害怕惊动二人,赶紧离开。
我一路向西飘到村西头,村西头是大片的麦地。我喜欢待在村西头一片片农田里,春天麦浪翻滚,麦香夹杂着甜甜的味道。 秋天,金灿灿的玉米在阳光的照耀下,像个个咧着嘴笑的金娃娃。晚风吹过,麦浪随风起舞,发出淡淡的麦香,今年又是个好收成。我把身子飘入麦浪中,慢慢闭上眼睛,我睡着了。
五
伴随着唢呐的悲哀声,我从睡梦中惊醒。我睁开眼睛,天刚微微亮,村子上空升起了缕缕炊烟,村子里的人都起床了。我离开那片田地,来到家里。院子里除了厨师在忙,几乎没有几个人。我慢慢飘到屋里,屋子里老二躺在水晶棺旁边睡着了,哈喇子流到铺的柴草上。老伴在给火盆里添纸。脸色蜡黄,眼神呆滞,昨晚她大概一夜没有睡。
伴随着太阳的升起,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比昨天多了一倍。大家要在这先吃早餐,然后再根据大佬指的安排做活。大家在吃饭时,门外传来“砰!”地关门声,紧接着一声声“爹“地喊叫,唢呐声响起。门口立马聚集了许多围观人群,在人群中,我一眼认出我的大儿子来。老大回来了。
五年不见,他已经胖得变形了。头大脖粗,大腹便便,一双小短腿跌跌撞撞奔向灵棚。我仔细搜寻老大的身后,我大孙子的身影。大孙子的身影没有,一个穿黑色连衣裙,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出现在老大身后。这女子面容姣好,隆胸细腰,臀大腿长。她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跟在老大后面。大佬指走上前问老大:“这位是谁?”
“我秘书,小李。”老大停止干嚎回答。大佬指没有说话。美女秘书随着老大一起来到屋里。一进屋,老大双膝下跪,扶着水晶棺材大声哭起来。旁边的老伴也大声哭着,一时间,哭声一片。美女秘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这姑娘是哪位啊?”老伴停止哭声问老大。
“我秘书。你喊她小李就可以了。”
“你媳妇和小雷没有来?”
“小雷马上要高考了,正忙着复习,他妈妈在家陪他,也不能过来。”
“那是我大孙子,爷爷去世了怎么能不回来呢,别人要笑话的。”
“谁笑话啊,给你说小孩要高考了,时间紧学习任务重,这么远的路怎么过来。”老大不耐烦地说。
这时大佬指在外面喊:“老大,你出来一下。”
“弟妹,你把小李先带到你家里休息一会。”老大边给老二媳妇交代,一边向外走。
灵棚外,大佬指和老林哥都在。
“你回来了,有些事要和你商量一下。餐费和你爹的棺材目前还没有确定下来,标准很多种,不知道你们选哪种。”大佬指说。
“我回来的路上算了一下,酒宴大概要15桌左右,一桌饭菜一千元,烟酒另算。棺材就选中上等的就可以了。”
“那行,我现在就安排下去。”
“现在疫情,根据要求,你们要在家里隔离三天才能参加葬礼,你看怎么办?”老林哥说。
“这样,我爹就要停放6天了。”
“是的,这个没办法,队里的规定。”
“行吧,中午老三过来后,我们一起在老二家隔离。”
我要到第六天才能被安葬。我死命瞪着老林哥和大佬指。别人放三天就可以安葬了,我要停放6天,我有点郁闷。我飘飘荡荡走出院子,来到门外。门外站了许多围观村民,她们在议论纷纷。
“老大媳妇和大孙子没来,不会是两口子离婚了吧?”
”听说孩子要高考,媳妇要陪着,没时间过来。”
“听说老大现在是一公司总经理,说不准就把老婆儿子丢了。你没看到那秘书像天仙一样。”
我不愿再听下去。转身又进了家门,来到羊圈里。我看看我的小羊,心里一阵喜欢,当初我买了一只公羊和一只母羊,现在羊圈里已经有三个小羊了,它们五口之家现在正在开心地吃着草料。羊们似乎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它们冲着我飘浮的方向,“咩咩!”地叫着。它们是我在世间最好的朋友,我时常和它们对话,家里人都以为我疯了。我和小羊们“咩咩”地交谈着。他们知道我死了,它们也很伤心,再也没有人像我一样疼爱它们了。也许不久将来,它们也会妻离子散。我伤心地流下了眼泪,我觉得我对不起它们,尤其是那对恩爱的母羊和公羊。
“老三回来了,老三回来了。”有人高声叫着。
我蹿出羊圈,我要好好看看我的老三和我的孙女。老三自从毕业以后,就留在当地当老师,干了三年老师后,觉得工资太低,辞职在一家房地产工作做推销。刚开始工资不高,慢慢地,现在已经升为部门经理了。自己也买了房。小日子过得不错。尤其是我那孙女,古灵精怪,特别惹人疼爱。上次见到还是去年春节,现在肯定又变得更可爱了。想到这里,我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两步来到大门口,老三的车子刚停稳,老三和媳妇下车了,唯独不见我亲爱的孙女。
老三一进家门就大声哭嚎,老三媳妇跟在后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老三媳妇是他大学同学,娘家离我们村也不远。毕业后两人一起留在当地。老三媳妇嫌弃我们家穷、脏。每年春节回来在家吃完午饭后回娘家。
孙女降生后,老伴去帮忙带孩子,老伴除了自掏腰包给他们买菜,还要帮他们洗衣做饭带孩子。有时饭做得不好,衣服没洗干净,媳妇还要摆个脸色给老伴看。好不容易熬到孙女上小学,老伴才以身体不好为借口回家。
我看着老三夫妻两个进了灵棚。我又回到了羊圈,我躺在草料上,慢慢闭上双眼。哭声唢呐声混合着院子里噪杂声,刺痛着我的耳膜。我把头埋在草料里,外面安静了。
当我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院子里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几个帮忙的人还在忙碌着,我穿过人群,来到屋里。屋里只有老伴一个人,这两天她的眼泪也流干了,眼睛红肿。哎,可怜的老伴。
从屋子里飘出来,我来到了老二家。老二家现在已经是两层楼房,楼上三间楼下三间,老二两口子平时住在楼下,孙子住在楼上。我看楼上三间房的灯都亮着,我轻飘飘地来到二楼。
“赵总,我们的货到现在还积压着,时间长资金链肯定要出问题。”屋内传出娇滴滴的声音,一听就是那个美女秘书。
“我也没有办法呀,你们可以搞促销活动。”大儿子喘着粗气说。
“赵总,促销活动我们在搞,但效果不是很好,我们想把部分货物退还给你们,我们这边资金周转过来,马上从你们那再进货。”
“我要和董事长汇报一下。”
“赵总,这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我手下一帮人在等着我给发工资呢。赵总。”美女秘书嗲嗲地说。
“那就要看你表现了。”大儿子的喘气声越来越粗。
“就你坏!”美女秘书嗲嗲地发出呢喃声。
我面红耳赤,赶紧飘到楼下。老二两口子已经睡下了。隔壁房间的灯还亮着,是孙子奇奇在隔壁房间。我透过门缝朝里看,奇奇正躺在床上玩手机打游戏。我冲进房间,伸手去夺手机,可是抓了个空。我颓废地坐床沿,看着孙子那张稚嫩的脸,发出无声的叹息。
我又飘到二楼,我要看看三儿子,他一直是我的骄傲,从小每天跟在大脚娘的后面,问东问西,让人怜爱。从小聪明好学,从小学到大学都是班里的优等生,是我们家飞出去的金凤凰。考上大学那天,我高兴地邀请了村里四邻亲友,摆了几桌酒宴,记得那天我酒喝多了,在酒桌上哭了。
我透过窗户朝屋里看,老三两口子还没有睡觉。老三坐在床沿低着头发呆,老三媳妇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老三媳妇突然停下脚步说:“你哥真小气,那么大的公司,他一个总经理10万拿不出来,还要和我们五五分。还有你二哥,一分钱不掏,到最后分礼钱,还有他一份,他也好意思。”
“够了,不要说了。五万元多吗,我爹我娘养我这么大,花了不止五万吧!”
“那你二哥平时也没少花你爹的钱,他们在一起吃一起喝。”
“那你也可以和我爹一起吃一起喝,你愿意吗?”老三的嗓门高了起来。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你自己看着办。这两年疫情影响,房地产萎靡,一个月卖不出一套房子,你每个月发的工资只够生活费,马上要吃老本了。”老三媳妇说完怒气冲冲地上了床。
老三一动不动,低着头。
我突然后悔自己自杀了,如果我不死,是不是就不会让孩子们为难了。我默默飘离老二的家,向村西头那片麦地奔去。
六
第三天、第四天,我都在村西头的田野里游荡。五月的麦田,成为我撒欢跑酷的天地。在田野里奔跑是我一生的渴望。
白天,我手舞足蹈,又蹦又跳,激情澎湃。与其说像个跑酷手,不如说像个跳大绳的巫师。我无拘无束,大声喊叫,没人骂我说我。跑累了,喊够了,我索性躺在麦浪中,我在麦浪中翻滚。麦浪亲吻着我的脸,轻抚着我的身体,就像大脚娘的手轻柔地拍打在我身上。耳边微微的清风,夹杂着麦苗的香甜,沁入心扉,如同大脚娘温柔动听的摇篮曲。
晚上,我静卧麦浪,如同大海里的一只船,随着麦浪的滚动,我的身子也一起一伏。麦浪更像大脚娘手里的摇篮。我静卧篮中,仰望星空。我从来没有如此安静地看星星。传说,每个人死后都会变成一颗星星。我不知道我会变成哪颗星星,我的大脚娘又是哪颗星星。到现在了,大脚娘还不来接我,难道大脚娘也嫌弃我吗?我望着星星泪流满面,我是个被大脚娘遗弃的孩子。
我再次醒来时,东方已经泛白。这两天睡得太香,以至于忘了今天是我火化的日子。我赶紧向家里奔去。
一进村口,便听到一阵哭声和唢呐声,哭声震天。我知道,火化的车马上要出发了。我三步并两步赶到家中。家门口已经停了两辆车,对着正门口的是专门用来拉死人去火化的车。门口围满了观看的村民。我来到院子里,大佬指在指挥大家怎么抬水晶棺,孝子孝孙们告别仪式。我在人群里寻找那位美女秘书,她不在人群里,也许这两天已经离开了。
随着大佬指的口令,我的水晶棺材被六个村民抬起,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我激动落泪,眼前浮现出电视里,迎接英雄的仪仗队。透过泪眼,我看到了我手捧遗照的孙子奇奇,现在手里终于没有手机了。在孙子后面是被两个村妇左右架着胳膊的老伴,她哭得是天昏地暗,两个村妇也被她的哭泣所感染,不停地挪出手擦拭眼睛。老伴的旁边是我穿着孝衣的三个儿子和两个儿媳。三个儿子大声痛哭,他们泪流满面,嘴巴里声声喊着爹。老大老三隔离三天已满,这三天在自己屋里,想必憋着眼泪,留给今天呢。两个儿媳,低着头,没有哭泣没有眼泪。在他们身后,是村里的亲朋好友,他们都低着头默默地流眼泪。随着唢呐声,我被塞进了火化车里。亲朋好友上了另一辆车子。
车子在悲伤的唢呐声中发动,两辆车子依次开出村子,向村南马路驶去。
我又回到院子里,院子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我来到厨房,负责餐饭的人在和厨师交代什么。厨房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材,有一些,我只见过但没有吃过。参观完毕,我又来到西厢房,这里摆满了名贵烟酒,一箱箱中华烟,梦之蓝酒,堆满整个房间。这些烟和酒我这辈子都没抽过喝过。我愤愤然来到正屋,在正屋中间一座黑色棺材取代了水晶棺材,我在棺材四周转了一圈又一圈,这是上等的松木材质,价格应该在1万元之上,这可比去年村长他爸去世时用的棺材好多了。看着这个高大的价格不菲的棺材,我心里的怒气消失一半。突然,里屋传来老伴的哭泣声,我来到里屋,老伴在整理我的衣物。老伴边整理边哭泣,干脆,坐在地上嚎啕起来。老伴的面前都是我破破烂烂的衣物,有的是补丁摞补丁,只有一两件衣物是完好的。棺材带给我的短暂喜悦,被这堆破烂冲得一干二净。
屋子里的沉闷让我喘不过气了,我快速逃离出房间。在院子里深深吸了口气,我的自言自语的疯病又要复发了。我有点累了,双腿也没有前两日灵活了。我瘫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人来人往,我懒得回避,任由他们从我身上践踏过去。
门口西边巷子里,一群人在忙活搭戏台,根据当地风俗,今晚戏班子搭台唱戏。以往,村里有人去世,办丧的人家会在去世人下葬的头天晚上,邀请戏班尽情演,尽情唱,好不热闹。每次我都要看到结束,才回家。今晚,我的戏班要开始了。
门口南边的广场上已经搭起了长长的凉棚,桌子凳子已经摆放整齐。今晚和明午餐都是正餐,所有参加吊唁的人都要来吃酒席。
门口东墙边,摆满了花圈和花篮。这些多数都是侄女外甥女们送的,还有几个是儿子同学送的。我数了数,大概有16个,再往东,摆放了一些用幂币扎成的楼房、车子、手机等物件,我不禁哑然失笑,在这物件里面竟然有一个纸糊的女保姆。
我的头一阵剧痛,我知道我的身体在火炉里即将融化。我捂着脑袋,不知不觉中,我又飘到了村西头那片麦田地。我把身体淹没在麦浪里,往日轻柔的麦苗也变得带有芒刺,我全身火辣辣地疼痛。我大声地呼喊大脚娘,大脚娘从麦浪里出现了,她微笑着向我招手,我奔向大脚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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