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
前旗□薄燕妮
九十年代初,我上小学。那时农村的生活条件还很艰苦,手机的概念像飞机一样遥远,摩托车只有十里八乡的冒尖户敢问津,照相机是极其昂贵的奢侈品,照相自然成了平淡闭塞生活里重要而刺激的一件大事。
小学毕业那年,无论如何要照几张合影留作纪念,成为全班同学兴奋的焦点。照相师是从学校十里以外的一个村庄请来的,约摸二十出头的农家女孩,中等个子,脸苍白瘦削,穿着单边鞋,走路不着不急。如果不是她胸前垂挂的那架照相机,人小鬼大的我们是绝然不会尊重她、由她指调摆布的。照相的过程简单快速。大家穿着自己认为最好衣服,围拢在老师的周围,调整出所谓的最灿烂的表情,摆出“可爱”的姿势。女照相师始终冷峻高傲,偶尔提醒一句“把眼睛睁大!”相照完了,我们追出好远,仔细询问并牢牢记住取相的日期。
那个夏天那个假期那段刚刚懵懂了别离滋味的一群农村孩子,一边干着农活一边盘算着取相的日期,一边盘算着取相的日期一边苦恼着如何向父母索要相钱。令人宽慰的是,经济拮据的父母们听完孩子充满热望的陈述,都不声不响的拿出相钱,还多给五角儿,路上买冰棍吃。
出发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在领路同学一声令下之后,穿透夏日早晨独有的湿爽,行进在乡间起伏颠簸的土路上。清一色的烂自行车,但只要两个轮子能转,都被蹬得飞快,叮叮叮当当伴奏着一路的尖哨和笑闹。有些不会骑自行车的女同学,又胆小,就乖乖的坐在后支架上,紧紧抓着前面男同学的衣襟。上坡时,力小的男同学好面子,不许后座的女同学下去,一个个屁股离开车座,身子前倾,脸涨得发紫。半晌时,太阳直射在身上,我们有些疲乏,碰巧有个果园立在拐变处。停下,凑了五块钱,买了一大兜果子,倚在树阴下,痛痛快快的大嚼大咽。歇好了,继续上路。浓密的玉米林,开花的向日葵,翻滚的麦浪,一一被甩在身后,时不时有麻雀被惊飞复又钻入树丫,劳作的农人抬起头来好奇地目送我们很远。大概中午时分,我们到了照相师的家。男同学的裤子后面都被汗溽湿了一大片,女同学们悄悄的笑,不敢说。
照相师的家掩映在一片小树林里,屋里杂乱狭窄。看着一群脸红扑扑的少年突然涌进来,正盘腿坐在炕上烙饼就咸菜的女照师有些无措。待我们说明来意,她竟难得的抿嘴一笑,缓缓的揭开红堂柜,拿出一迭照片。“到院里看!”班长喊了一嗓子,我们纷拥出屋子。热辣辣的太阳下,直晃晃的光线,出汗的泥手传递着薄薄的相片。奇怪的是,同学们一改来时的活泼喧哗,都静静的,悄悄的,咧着嘴儿眯着眼,细细地端详着,不管相片里面有没有自己,都要抓在手里看一遍。看完了,统一归到班长手里,班长又分发到个人手里。最后,按张数收好钱交给照相师。照相师笑吟吟地看着我们,让我们吃了饭再走。我们谢过,顶着火球似的太阳踏上返家的路。
三十一年过去了,我已步入中年。自己有了相机,还是数码的。且手机已普及,可以尽情地照。相片也不一定要洗,照完直接存在手机或电脑里。但,总在翻看旧照时,怀想那次照相的经历,怀想那个夏日取相的旅程,怀想那群纯洁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农村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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