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虎自最后一件事完成后,便作为一名鬼卒,在去了森罗殿来履行他的五百年的惩罚。他生前很懒惰,总是迟到和偷懒,看上去很不靠谱,没有担当和责任心。自踏上阴间的那一刹那开始,到现在他想了很多,是时候要自己承担一切了……若是自己现在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他想起在阴间的遭遇,心中无比纠结。想自己生前本是有功之人,论功行赏时不予兑现,还反被污蔑。生前与人为善,和那些同僚们并无仇隙,却被算计和利用,还要看着权力集大成者的脸色行事,成为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而后自己反对强权,争取自由,最终落得个亡命身死的下场。这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若不是自己灵机一动,最后用五百年时间换来肯定,那也许真的永远无法得到公正的评判。他想起《波斯王子》中的一段话:沙漠中的一粒沙算什么?风暴中的一粒尘埃又算什么?
作为无权无势的人来反抗绝对的权力,到头来所付出的就是生命的代价。
与人间相反,自己死后扰乱阴间秩序,与判官讨价还价,本是罪大恶极。可被拿下后却被阎罗王亲释其负,在本应被一脚踩死的状况下居然在这里得到了权力最大者兑现的诺言。
“人间确有真情在,甚至人间有的温暖胜过天堂,但人间亦有丑恶,丑恶的程度相对于地狱的恶鬼,那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萧虎叹到:“我只求一生自食其力,平平淡淡尚不可得。也许永远待在这里,就是自己最好的结果了。”
正叹间,忽见黄泉路上有一鬼走得很急,不顾黄泉路上已经鬼满为患的情况,一直朝前挤。萧虎作为道路秩序的守护者,他左手持令牌,右手执笔。当了鬼卒有一点好,那就是允许有些法力,虽然也不是多么强。
“干什么?急着去投胎啊?”萧虎呵斥道。他突然想,在人间一句漫不经心的玩笑话,在这里却是一个冷冰冰的现实,这老长一条黄泉路,又有哪个不想投胎呢?想到此,他突然僵住了。
不过他还是很快就制服了那个违反秩序的鬼,正欲拿笔记录时,突然听到远处有一阵阵哭声。其实那根本算不得哭声,严格的说应该只是啜泣,只是萧虎变成鬼卒后听觉稍好一点罢了。
哭声似乎在被极力克制着没有放出声来,可即便是这样,那延绵不断的呜咽声实在是令萧虎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欲走上前去看个究竟,走不多会儿看到有一个几乎一丝不挂的男鬼,坐在黄泉路的一个角落里捂着脸抽泣着。他的抽泣声仿佛蕴含着极大的悲恸,以至于没有一个鬼愿意走进他。有几个离得近的小女鬼比较善良,正想过去劝劝他,可见到他全身只穿着一条内裤,便羞着走远了。
萧虎走上前去,可那哭声就好像制造了一个稳定的负能量场一样,一靠近便立马会受到悲伤情绪的感染。
萧虎本身好奇心就很重,况且妥善处理这件事情亦是职责所在。他采用了生前的老方法,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是“晓玉、晓玉……”,一会儿又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甚至背起了cos(a+b)=cosacosb-sinasinb……他用尽一切方法来抵抗这个“场”。
终于他走到了那个鬼的面前,耐心地与他交谈,可那个鬼依旧哭着,并不搭理他。
“我和你可不一样。”萧虎突然收起温和的语气,冷冷地说:“我死的时候就像是千百根钢钉扎满整颗头颅一样。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在睡梦中安乐死的吧。”
不多时,那个鬼把头抬了起来,幽幽地对萧虎说: “不是,我比你好不到哪去。”
“我是脑溢血死的,你呢?”萧虎就着话题反问道。
那个鬼又不说话了,但他停止了啜泣,变得一言不发。不一会儿,他尴尬的说:“我是坠楼……自杀。”
按照阴律,生前自杀者、极大恶者、因酒驾而死或撞死人者……但凡有过对生命不尊重行为的鬼,在经历过三生石的回顾前世和崔珏判官审判后,都要被钟馗判官打入第十层地狱转轮王处进行判罚,严重者甚至不得转世超生,灵魂受千年之刑。
萧虎现在可不能给他讲这个,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troublemaker哄走,实在不行就找十三阴差来对付他。只希望他至少别在黄泉路上闹事,非要闹的话就上奈何桥闹吧。
经过一些闲谈(更多是萧虎单方面的陈述)后,那个鬼似乎放松了警惕,可仍旧不怎么说话,萧虎提议要和他散步,他并未拒绝,便站起来跟着萧虎踱步而行。
萧虎一心将其送往奈何桥,因为只要上桥就不得返回,或是过桥喝孟婆汤转世,或是跳下忘川河(这种情况多是殉情而死然后等待对方转世),反正只要这个鬼不在黄泉路上闹事,不论怎么样那都不是自己的责任了。
萧虎眼瞅着就快到奈何桥了,忘川河在视线中也由一条细线越变越宽。萧虎作为鬼卒自然有专用通道,这时候不再与他搭话,就等着把他送上桥去了。
那鬼对于萧虎的缄默反觉得奇怪,可又不好意思直接表现出来,便主动说到:“我叫蒋致远,是河海大学通信工程的大一新生。”
萧虎突然一怔,顿时立足不前,然后转过头颤抖着嘴唇问道:“你再说一遍,你……是什么大学的。”
“你可能没听过这个大学,这个大学在南京,是原来的华东水利学院,是一所211,和天津的那个海河没什么关系,我们学校是水利方面的顶尖学府……”蒋致远自豪地侃侃而谈道:“学校名字听起来像是野鸡大学,可在我们甘凉省分数线比一些985还高。”
萧虎闭上了眼睛,登时带着蒋致远折返,来到了萧虎在森罗殿柴房的住处。鬼卒就像古代官员一样采取旬休制度,即工作九日,休息一日,只是低等的鬼卒节假日不得休息。
蒋致远满脸写着疑惑,萧虎也早瞧见了,他让蒋致远穿上了一套衣服,这还是萧虎入殓时的寿衣。现在萧虎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也是河海大学的,不过我于7月4日逝世,这时候本应该是地质工程的大一新生。”
说罢,两个鬼紧紧拥抱在了一起,萧虎死后,录取的结果一下来,父母就将消息从人间烧了过来,此时早已按照萧虎的遗愿,因学校不让立碑,所以就将他的骨灰盒深埋在了静思桥旁的彼岸花丛中,正应了那句“吟思苍穹有深意,来时血祭彼岸花”。
两人此刻一见如故。能遇到一个朋友,即使变成了鬼也那好过孤魂漂泊。在交谈中,萧虎知道了蒋致远是甘凉省农村家庭出身,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家为了凑让他上大学的钱,四处借钱后,又变卖了家里拉犁的唯一的黄牛,但也仅凑得上大学的学费和住宿费,他本人心高气傲,不愿贷款,准备到时候打工赚钱。可没曾想到,由于社会经验不足,误入传销,这全家攒来的血汗钱竟被骗走!一时间想不开,便在军训时寻了短见。
蒋致远还说:“我要投胎变成一个富豪,至少我想走出农村,让我的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萧虎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他不敢告诉蒋致远关于阴律的事。因为杀死一个人的梦想,远比杀死一个人要更无耻得多。
这回似乎是二人颠倒过来一般,萧虎倒变得一言不发了,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让我的朋友受那样的苦。
蒋致远又说了一些自己的事情,这回萧虎全没听进去,蒋便说道:“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的故事呢。”
萧虎一听此话,灵机一动便卖个关子道:“你先在我这里住,7天之后轮到我休息。这一周的时间希望你能学习围棋,到时候我们对弈,在棋局中告诉你关于我的故事。”
变成了鬼后,学东西是非常快的,可对于他们来说,这7天的时间却过得异常慢。
终于7天过去了,萧虎子时回到了柴房里,蒋致远来不及睡觉,这几天不仅围棋入了门,而且也琢磨了一些套路和攻守之策,他迫不及待地要和萧虎在棋局上杀上它几盘,萧虎却微笑着说:“你先下9子。”
蒋致远觉得这明显是瞧不起人了,便说:“不让我,我也未必输给你。”
萧虎闭上眼睛苦笑道:“要想听故事,就先下9子,你执黑子,我执白子。”
蒋致远当仁不让地落了9子,占据了9个大地盘,一上来第19手就用了“扭羊头”绝技,想要将萧虎的白子逼死在棋盘的左上角。萧虎极尽全力针锋相对,通过抓住对手的漏洞,连吃围阵中的两子,形成活棋。
蒋再举攻势,第106手后采用了尖塔阵来形成新的优势,萧虎回想起《二刻拍案惊奇》中“小道人一着饶天下,女棋童两局注终身”一篇中,周国能用龙门阵战胜妙观极具攻势的尖塔阵。这部分你来我往,萧、蒋二鬼互不相让,蒋一见僵持不下,便再寻出路,扩大地盘,萧虎的白子已经到了极限,所以则横向发展,只求守成。
二鬼杀得尽兴,一盘棋下了一夜,二人结算完成后,萧虎以4子落败。
“你先让了我9子,现在输4子,净胜5子,你赢了。”蒋致远心悦诚服地说道。
“你错了,其实是你赢了。”萧虎苦笑道:“那9子并非是我让给你的,是你天生就拥有的。”
“人生和围棋不同,并不是一开始就从零开始的。当时我不懂得这个道理,只道什么事情都是公平的,只要努力就能成功——至少学校是。后来我发现,是我错了,我错的很离谱。”萧虎仰天道:“当初我早就发现自己的背景和权力不如别人,所以我把自己的位置看得很清楚,也很低调。我努力发展,但我不会去进攻别人,纵使我的实力超过别人,我也不会去侵犯哪怕是招惹别人……但是别人却经常来进攻我。当然,他们的确有这个资本,就像你手执的黑子一样。直到我遇到抉择的时候,就是我从‘9子劣势’变成‘4子劣势’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扳回来了不少,本应知足常乐。可我还是要与他们死战,最后用尽生命,成功扳回了那剩下4子。”
赢得了一盘棋,却输掉了整个人生。
蒋致远嗟呀叹息,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清晨二人偷偷去了望乡台,蒋致远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弟妹给自己的送别,那一天刚好是自己的“头七”。他在看台上的石桌上,发现一块玉佩,那是自己出生时别人送的,虽然不值钱,但从小戴到大。蒋致远大哭了一场与家人郑重道别。
萧虎心中同样也十分凄凉,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临终前的“豪言壮语”。是啊,只要人还活着,那就是一切了,可是……唉。
三日后,萧虎正在工作,突然蒋致远前来找他。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想转世了,现在与你道别,谢谢你这几天对我的照顾。”蒋致远说道。
萧虎沉吟了一会儿,对蒋致远耳语,说如此如此……
语毕,蒋致远的脑袋像炸开了一样,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过了许久,蒋致远点了点头,朝着西北方向,向自己的父母各拜了九拜,随后便坚定地径直向奈何桥走去。
过了一会儿,蒋致远突然返回,将自己的玉佩掰了一半交给萧虎,微笑着说:“下次再来找你,我相信时间不会隔太久。”
在一场黄泉路的纠纷中,崔珏判官再次出现,萧虎借口有事求教立刻拜访崔珏,二人你问我答,一来一往,最后崔珏点了点头后,便往三生石处去了。
三生石前突然地陷,这并不是什么异闻,而是有鬼要受到惩罚了,一群不尊重生命的鬼被下放到第十层地狱——转轮王殿进行审判。
蒋致远也是将要被审判的对象,在他之前是一位酒驾致死的中年大叔,朋友劝他不要再喝了,他反而借着酒意把朋友打残,打完人就开车逃逸,最后在高速公路上与一辆货车相撞,登时车毁人亡。他被转轮王判罚去卞城王处的血池中,在酒缸中溺死一千年,即灵魂遭到酒溺,溺死再救活,再溺死再救活……这样一直循环往复。
该蒋致远被审判了,他突然感觉到害怕,不,那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刺骨的寒意。他浑身都在发颤,一时间竟然讲不出一句话来,他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半块玉佩,顿时恢复了信念。他想起萧虎最后的耳语,变得异常坚定,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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