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了,我腰疼,心慌的不行,得去医院。”老人曾有一天忽然这样说道。
家里的子女们也不敢怠慢,但却在内心深处暗自震惊,当然也是震惊了我。老人年轻的时候,是一边自学中医一边给别人烧着锅炉维持本质穷困表象看着风光的家庭,那一段自学的经历老人十分得意,他用自己那段时间对于中医的热爱抵御了生活的艰难。但这一段经历在我逼着老人讲故事的时候从没有向我描述过。我知道的原因是祖母告诉我的,在拜谒菩萨的时候听到我逼问祖父的过往时,放下最后一个仪式,走过来与我说了这一段轻描淡写的事情。
老人经过那一段短暂的热爱与跟着师傅望闻问切的学徒后就转到了一个人事单位的卫生所,看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病症。老人自诩自己的天赋,所以经常对自己拿捏的很准。但是这一次却执拗地要去,可能似乎果真是受了伤了?这是老人晚年第一次要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其他的医生来判断,对此,我心中忽然泛起一种莫名的酸楚。这种酸楚似乎来自己于假如自己有老年,老年的时候是否能够我把年轻时自负的自信延宕到我的晚年呢?我想我一直都没有这样的自信。
当时是星期六,我清晰地记得这个时间,因为那个时候的上午我正在补一个我忒不喜欢的数学课。我中午回到家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先是笑了笑,然后问了那个男人一句:“那现在怎么样了呢?”
“现在正准备去医院呢,你要跟着去吗?”那个男人说。
“好。”我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你下午不是还要补习英语课吗?”他说。
“不去了!”我依然坚定,但其实是我不想去再补习了,补习一上午数学我真的太累了。当时的每个星期六我都煎熬的要命,每次星期六上午去上数学课的路上,我蹬自行车的时候总在放慢脚步,所以上课我总是迟到。这代表了我的情绪,数学代表着一种逻辑,而语文与之相反。这种对于学科喜欢的偏向其实从我五年级的时候就已经展露无疑,对于这种简单的偏向,或许能代表着以后我一贯如此的选择,这种选择却诡异地遗留着逻辑的因素。简单来说,在最该非理性的时候我的理性荒唐地站在我的面前,指着我不该这样,不该那样,我表示厌烦却无能为力。所以我总是将情感一分为二,企图用我最不喜欢与最不擅长的数学逻辑分析出个先后顺序,然后诡异地遵循着这个瞬间,可能至死方休。
“那你妈能允许你这样呢?”那个男人说。
“在这件事上,我觉得她不得不同意。”我充满着底气说道。在一个家庭的深处,总是有一些潜移默化的决定性因素在支配着孩子们的选择,这种选择甚至可以延宕好久,可能会持续一生。这种影响之大总是令我处于一种瞠目结舌的状态,我被它胁迫着,总是偏离,总是躲避,甚至希望自己是隐形的,这也就预示了我对这个周遭乃至这个世界异常的厌烦感。
那日,当我与老人坐在去医院的车子中,老人的目光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车窗,眼睛看着外面的世界,他似乎感觉像是去了外星人的星球一样,觉得哪哪都是奇特的。我注视到老人像孩子一样,有失落的神情在眼神里打转,他在心里到底想什么呢?他或许是想一直在这样的路上,他或许真的想多看看这个曾经他蹦蹦跳跳着出场的世界,而如今这里是那样的陌生。对于这个老人而言,这个科技发达的社会就像是个坟场一样。
但是经过一系列的检查,老人的身体还行,腰并没有扭伤,医生给开了点活血的药,主要是治疗便秘的。但是老人自诩自己是中医了解自己身体的天赋,坚决不喝。事实上,老人一生都没怎么得过病,喝过药,那个男人经常说这是子女们的福分。但他拗不过儿女们的规劝,一袋子水丸在手里拿过来,倒过去,用了半个小时才把一袋子药喝进去,然后舒心的用手从前胸捋到肚子三四次,喝口茶水,就睡觉去了,去梦他年少时在课堂上斗蛐蛐,玩鸽子的恣意时刻。这是我记忆中这个老人最常表现的时刻,他似乎永远在睡觉,永远在嗤笑。
现在,我勉强地站在这时间逻辑面前想要梳理清楚前因后果,但是就像我站在这个男人,这个家族可能最后一个横死的棺墓面前,所有记忆里的坟地都合成一个,所有的人生都合成了一个,包括我的人生。我的目光开始模糊,我开始与老人一起奔跑,但是很明显我肯定跑到了前头,我即将就要压过终点线了,而离这条线越来越近,我的脚步就越来越慢,最终我钉在了地上。而我却不知道我为什么停下来?我望着看台上模糊的观众,他们在呐喊,但不是为我,而是我身后的这个老人。
老人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快,他臆想着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他居然快要追上我了,一百米,五十米,十米……而当我忽然意识到我该奔跑的时候,老人居然追上了,跟我对视一眼,然后超过了我。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我的讶异声中率先撞线,累竭而死,竟然像夸父一般。我依然钉在地上,我看到老人的身体轰然倒下,他的帽子跌落了出去,阳光洒在了老人额头上的汗珠里,我的瞳孔凝聚在这老人的汗珠里,我仔细看,那里似乎存在着老人年轻时倔强的梦。
而我竟然就在这终点线前,竟然放声大笑起来,而我依然一动不动。我看到模糊的观众们正在笑,都在笑,是啊,都他妈在笑。全场观众以为我被一个老人忽然超过而精神崩溃,但是只有我知道,我额头上的汗珠和老人一样,一样留存着我的梦。就在这一点上,我们终归是走到了一个时空,我于是停止了笑容,而此刻却引起了全场称之谓观众们地阵阵无知地嗤笑。而我缓慢地走到老人的身旁,我抱紧了他。然而我却只抱紧了我自己,仅此而已。
老人的这遭生命已经走向了最后的阶段,就在这最后的最后,在老人的世界里,已经确确实实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是否在梦境当中时常像他孩童是一样奔跑,这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我强行臆想地进入他的梦境,我其实是想让他开口说出他总是不想说出的那些话。阿尔贝加缪也曾这样描述过他年迈的母亲:“当一个人年老时,最可怕的是人们自觉地判定了他的沉默与孤独。”很明显,这样先入为主的判定很残酷,更残酷的是,老人自己也认为自己活在了这种沉默与孤独之中。他的闭目嗤笑,无声的自顾自地咒骂是在与儿时自己交流,老人是渴望交流的。但是,他似乎诉说了一辈子,到最后他找不到更实在的语言了。
所以老人晚年过多的活在了自己孤独的王国里,他那对生生不息的生命的渴望。老人的晚年是有些许轻微的阿尔兹海默症的,总是以为我已经工作、结婚,甚至生了孩子——有了他的重孙子。对此,我是极度无能为力的。甚至是痛恨。婚姻在我这里一直像是一种囚禁或者牢狱一样。每当我最高兴的时候忽然想到了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的时候,我的心与身体就瞬间瘫软,无力到接近了死亡时的静寂。
但对于老人来说,或许新的生命是这个老人面对坟墓最大的武器了,象征着老人可以安心地死亡,但是他的某种精神可以永传。什么精神呢?老人执拗的宿命论?该火烧死你的,水是淹不死你的?我一直觉得老人这句宿命论只是一句玩笑而已。但在后来的旅途中,我望见了很多人都存在着比老人更加宿命论的观点,相比而言,老人的这句话还算温和的。他难道真的想把这样的精神传下去吗?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老人没有说完的话中隐匿着最后的秘密,但是这个固执的老头就是不说,即便我都固执地找到了他的魂灵——他正与孟婆谈情说爱呢,这个幼稚的老人以为这个阴间的老婆子是爱他的,殊不知他是她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情人而已,甚至还把我的魂灵骗了过去充当这个该死的老太婆的最后的整数!呵呵,这是我交给闫美丽的最后那本文书中的戏谑的语言。
在我这个年纪唯一能与自己老师争斗或者象征性反抗的方式或许就是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了。当然也不乏激进的,比如那刀捅死了自己的老师的,比如用跳楼的常见的自杀方式来反抗老师的等等。其实这些幼稚的孩子可能都错了,其实老师也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闫美丽再不美丽她也是拥有过自己独一无二的美丽的时刻的。老师只是庞大的教育链条中最前端的人而已,或者说在教育中有一股隐匿着的巨大的黑色链条,有些老师站在了这样的链条的前端,闫美丽不过是这些前端中的一个而已。换句话说,闫美丽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未来会活成如此不美丽的模样,即使我能够凭借阴差阳错的幼稚地反抗击退这个闫美丽,后面还会有很多张美丽、王美丽。
总之这个老人曾经告诉过我人死后的魂灵会是无比干净的,但是我觉得他错了,或者说这一句所谓的俗语错了。老人的魂灵我觉得会毫无疑问的走向变质的结局,变得从来都不是他生前期待的魂灵那样。如果天使有翅膀的话,那天堂我认为依然是一地羽毛的境遇。无所谓灵魂更好的飞升,天堂只是个假象,或许只是地狱的别称而已。
现实中老人的子女们正在颓圮着,就像是很多老人的子女们一样颓圮,而事实上,老人自己的一生也颓圮了多年。晚年的光景,漫长而短暂,每天死寂一样的重复——十点钟起床,在固定的沙发上坐上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闭着眼睛,在烟雾与茶水蒸汽的回忆里咒骂着。然后去床上躺上半个小时,老妇人通常于此时做好了饭菜,端到老人的面前问他:“加不加醋啊?”
“吃焖面加什么醋啊!”语气总之是不怎么柔和的。老妇人心中的爱也是颇为复杂的,或者我总在强调,这一对老人的心中是否存在着爱,或者说爱的具体表现形式是什么,他们的结合仅仅是媒妁之言而已。像这个女人与这个男人一样。在老人与老妇人这里,婚姻似乎就是一场游戏一样,过于随意与轻松,而在这个女人与这个男人这里,也是一场游戏,但是并不怎么轻松,这是区别。到最后这点区别我也分辨不出,婚姻成了仅仅是一场游戏而已。而最重要的是,婚姻本身也就是一场游戏而已。它本身就是游戏,他们把它当做郑重的游戏,走到最后,总是重复这点郑重是那么的荒唐透顶。
而面对这个老妇人的背影,我总是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感觉她活得太过洒脱,年轻时候或许只是因为单纯的冲动,就用青春赌了个岁月沧桑,地老天荒。但这份情感并不能感天动地,只是在炒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里消磨曾经她的这份赌局。这漫长的赌局里,岁月使得老妇人的性格变得坚韧,似乎能忍受一切的苦难。但每一个苦难的深渊里,她又时刻都在关注着周遭的一切,用哪怕最细小的欢愉使自己笑出声来。
这是老妇人多年以来的法宝,老妇人总有一种天然的乐观,在绝望面前总是毫不气馁地大步向前。但是这份毫不妥协的姿态可并非先天就有,在生完了“这个男人”之后,老妇人因为老人家族穷困的生活条件也强烈地考虑过离婚,正如这个女人看待这个男人一样,这种强烈的感受逐渐被一个简单的理由而抹平了——为了孩子。只是这一个理由,老妇人与老人僵持了多年,这个女人与这个男人也僵持了多年,我每每从这个僵持的家步入另一个更老的僵持的家中,我也有异乎寻常厌烦的感觉,我的感觉是我只是从一个房间走入了另一个房间而已,仅此而已。
这更老的这个房间里我总是能看到这个老妇人虽然已经是一个老人了,但我从她风一样的背影里分明可以感到一种强烈的假想——假如我在这份岁月沧桑之前就认识了这个老妇人,我想我根本是不可能追上她的脚步的。这个老妇人总是走到异常的迅速而果决,晚年跪拜菩萨的场面里我确实是根本没有料到的。在人定胜天的时代里裹挟着一个富农家的女儿,在上学时遭到了几乎所有同学或大或小的鄙视,亲眼目睹过自己的父亲被残忍的日本兵灌辣椒水等残酷的刑罚,那时老妇人还小,认为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等她慢慢长大,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生活的困窘——自己的母亲只是个继母,在一个近乎于穷困与绝望的家中赶快逃出,赶快工作,赶快结婚,所有一切的迅速只是为了她背后贫瘠的家族还债而已。老妇人这个债,一还就还了多年。直到现在的逢年过节,老妇人仍然有习惯去把所谓的一种“成人压岁钱”给到一个自己家族远方亲戚,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也是因为酗酒无度无所事事浑浑噩噩了多年。这种广泛的关怀老妇人已经持续了很多年。所以,老妇人把还债已经当成了习惯——如此悲哀的习惯。
老妇人每日给老人例行公事地做着饭菜,老人每日的吃饭也像是执行着每日的任务,似乎只是为了自己生命可以拖延一些岁月。老人依然倔强而执拗地活着,总是不承认自己的老去,这与这个男人形成了鲜明的比对——“我已经老了,老了啊啊!”这是这个男人经常的口头禅,直到生命前的最后一顿酒,与那个红脸的男人也一再重复着这句话,事实上,这个男人重复这句话已经十多年了,未衰先老的身心展现了这个男人更多的颓圮。
这个男人经常表现出的是这个老人应该有的感觉,而这个老人却执拗地认为自己并未衰老。他总是天马行空任凭自己的思维在回忆中任意驰骋,将自己早年间熟读的很多武侠故事的桥段融入到自己的家族故事里,说自己的儿子是紫微星转世,说是天上的星星掉下来砸到了你们的头上,总是语重心长地告诫自己的子女们要把握微小的机会之类近乎于那些武侠小说中古代将军般建功立业的心态。这是老人的健忘症融入进一种奇异的武侠故事里。
但老人曾经是记忆力十足,可谓是过目不忘,也正因为如此,老人看过的书与荒诞不经的现实在他每日的意识里交织着。直到后来,老人总是以为子女是皇帝和公主,甚至我在他的意识里无端地长了好些年岁,早已经结婚生子,这恰恰是我最痛恨的。所以每当老人说的天花乱坠的时候,我沉默着。而在我不断地回忆里,老人却竭尽所能沉默着。他的这点沉默似乎是知道了自己不能再臆想了。但是老人每次被我逼迫着讲故事的时候却仍然能夸张地说出很多痴狂的臆想,而我在有一天郑重地问老人:“死亡随时都可能降临,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老人彻底沉默了。对于每一个个体的生命,都会有长度与深度之分。每一个年轻的人都在追求着长度,希望自己长寿,这是人之本性。这种希冀的极致就是长身不老以及万寿无疆——中国古代的皇帝制度里的皇帝就是在这样的鬼魅的呼喊声中一个比一个死的早!而老人也曾有过如此对于自己长寿的希冀,比如他之前算命的那个荒唐的98岁截点,他是如此信誓旦旦。但之后老人对自己这种作为显得很鄙夷,甚至是唾弃,直到最后选择用安眠药最终静止了自己是对他那个誓言的最大讽刺。
老人在晚年对于死亡的态度的180度转变实在是令我讶异,他从向往长度是否转而向往深度我并不清楚。但是作为年轻人的我对于死亡的恐惧心理还是很重的,面对这完成生命的长度与刻度的不同,我像每一个年轻人一样曾经疯狂地痴迷着长度,而非质量。但是随着岁月的更迭,这样迷恋长度的现象正在逐渐消失,没有人会在意像庄子《养生主》所说的那些箴言警句,这样在乎长度的观念甚至在被唾弃着,绚烂远比颓废一生要强的多,但是也要艰难的多。
在自杀率逐渐低龄化的这一个令人恐惧现象中,这样观念的更迭是值得令人注意的。对于自杀的草率性远远高于了活着的郑重程度,学生的自杀也日益严峻,学生与教师的对立与对抗也日渐加深,至于这之中的深层原因,原生家庭的糟糕与学业成绩挂钩的所谓未来的前途,在这双重的压力阻击下,自杀就成了摆脱的一个最轻而易举的办法。但是这个反抗的办法很沉重,它最大的结果就是很有可能你死后,你的周遭什么也改变不了。这才是最悲哀的地方。
这是年轻人自杀的意义,而这个老人的自杀的意义就又是另一回事情了。
而这个老人也与我年轻时一样,曾经无比渴求着自己生命的长度,作为奢望的万寿无疆。他也曾在晚年里疯狂地相信着自己能够活到江湖算命先生给他设定的98岁的年龄,但是或许就在每个坐在床边的嗤笑里,老人渐渐地改变了注意,这其实是一个人巨大的改变。但是子女们根本无从得知,而我就更是个局外人了。老人真的是对自己生命的深度不满意吗?他回忆的厚度究竟与这深度有关系吗?他关心的是否是自己记忆里的事情是否清晰,细节处是否还能够令他再次嗤笑,并以此对抗自己活在沉默而孤独的世界里。
直到有一天,他觉得他不那么怡然自得了,死亡已经离他不远了,而对于生命迅速的结束的愿望却每时每刻强烈敲击着老人的神经。我不得不说的是,这肯定是一种折磨,这个老人超脱地讽刺另一个老人将夜空中的星星看作是执拗的希望,他在要求别人放下的同时自己却拼死抓着不放。他在晚年拼命攥着的,恰恰是他曾经讽刺别人的那点滴的希望而已。他用孤独与沉默的注视试图告诉我,让我留下,继续着他讲我听的那短暂欢愉的时光。但这毕竟对于漫长而无聊的人生来说,无异于以卵击石而已,但在这蛋卵被击碎的那一刹那所迸发出的英雄主义,令我和这个老人都无比的动容,作为眼泪的传递——他死他的,我活我的?
所以,这云淡风轻的传承里隐匿着曾经步履维艰的焦灼的生活轨迹。纵使老人可以将自己的生命的长度与深度在自己的心中理顺,纵使老人可以恣意地认为自己可以活得很长,纵使他的话说的天花乱坠的,但是面对着自己拉不出屎来的窘境以及自己喝了一辈子啤酒到了自己的晚年,自己的胃脏却跟啤酒闹掰了。这唯一有高兴感的东西都必须放弃,老人不得不放下执拗慨叹了一句自己确实老了的话语。
之前老人在自己最后一个生日的宴席上连饮三个易拉罐,豪气干云犹如老夫聊发之感,但是第二天疯狂的跑肚使得便秘问题变相的被解决了,老人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感慨不已,不住地无奈地嗤笑——人啊,他妈的远比生活荒诞的多。这才是这个世界的最佳真理,这个真理你怎么颠覆与质疑都显得异常的画蛇添足。
“我为他原本生了四个孩子呢!”老妇人曾这么对我说。
我超级厌烦这句话中的一个“为他”这次词,这个词语的背面也象征着那个年代性行为的主导一方,这是一种传统话语习惯里的延续。就像母亲总是对我说:“给妈好好复习……给妈好好学习……给妈考个大学……”等等等等。这也是中国传统的婚姻与教育的畸形的一面。经年累月,似乎从未更变过。
事实上,老妇人为老人生了2个孩子,原本打算生4个孩子的,然后老人准备凑成一个成语的名字。老人擅长这个,也给别人起了一辈子名字,一个家庭里有四个人的,三个人的,二个人的等都为别人取了恰到好处的名字。但是留到自己这里却出现了断层。因为当年的穷困使得老妇人引产了一个,流产了一个,只剩下了2个孩子。老人后来放下了关于孩子的姓名凑成一个成语的臆想。
这起名的活动其实依然涛声依旧,我再次强调了我的“王一之”名字,甚至这个老人已经早早就告诉了我,让我把我的儿子他的孙子的名字起成“王逍”。如果不是我拦着,老人的起名字活动已经波及了他的重重孙子了。他的这个爱好的别致在于他头脑中漫长的幻想,他幻想着他的未来依然在场,依然在他自己的回忆里与自己谈笑风生,旁边坐着一个像之前的我一样的小孩儿,一脸稚嫩与一双澄澈的眼睛。这也太过浪漫,已经不够生活了。大部分的时光,依然是跌跌撞撞地过活到了现在。
当我一次次地看到老人用极其熟练地动作吸烟、喝茶、睡觉时,我恍惚间看到了老人似乎在用自己的生活谱写一首诗歌,这诗歌无关生死,只不过是一个落在了跑到最末端略带迟缓奔跑的老人而已。他挥手让我等一等,我说这可是比赛啊,我扭头继续奔跑。回首的一刻,我看到了老人定在了跑到上,而我忽然也定住了。我看到老人嗤笑地望着周遭,似乎是在说:“那我的比赛可是快要结束了,而我真的是只有一个人而已啊!”
就在我迟疑老人是否会再次从消极的情绪中缓过来时,老人已经超过了我,跌落在了终点线上。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宣告给了这个曾经令他无比痴恋的世界一句强有力的答语:“虽然我死了,但是我似乎从未真正输给你过。”这一句隐匿地宣告是我望着老人躺在跑到上的身影时强硬加上去的,我其实是想像鲁迅给夏瑜的坟上加一个花圈一样行使一下作为作者特殊的权力,这权力在外人看来是无关痛痒的,但是在我看来却一字千金。而这一句话是我想给老人的墓碑上刻上的,虽然我始终都没有想到怎么样给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的墓碑上写下什么话语,他们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去了——是的,人总是在自己不想死的时候死去,这是这个女人。但是像这个男人这样的死去应该是他最心灰意冷的时刻,从结局来看,这个男人或许也死在了该死的时候。
然而,我的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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