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春有张柔软的壳》之五：
（5）经过那一夜，我们都不一样了
半夜十二点，晓晓从家里逃了出来。
走之前，她认定自己今夜不可能回来，所以，制造了自己是清晨离家的假象。
在哥哥的门口贴了一张纸条：老哥，不忍送你，所以，早早起床跑步上早自习去了。别忘了告诉老爸老妈，期末考试，我一定要考进班级的前五名，三年后去上海与你会合。
在所有父母眼里，孩子都是一天天长大的。
可是，只有孩子们知道，他们的人生总是会遇到一种非常，令他们一夕忽长。
冬日凌晨的街道，很冷，风在晓晓的身后制造着一种恐怖片的效果。
晓晓觉得在无人保护的情况下，自己能做到的就是装作不害怕，而不是自己吓唬自己。
从县城东一路跑到西南，她感觉到后背的棉服都湿透了。
只知道，老W家在那一片的平房里，可是，具体是哪一家，她就不知道了。
这样的夜里，他会睡觉吗？
他睡觉时，也板着一张脸吗？
他身上的伤，还疼吗？
——原来，关心一个人是这样费心费力、扯肝撕肺的一件事情，会让你忘记恐或惧，忘记个人的那一点冷或暖，也忘记一直以来小心翼翼掩护的矜持。
似乎用了很短的时间，晓晓便跑到了那一片平房前。
林晓晓徘徊在老W家的那一排房子前，然后，有了一个惊喜的发现：有人起夜上厕所。
平房里是不可能有厕所的，这一带只有一个公共厕所。
也就是说，他早晚是要出来上厕所的，只要她盯着厕所的门，也就一定会发现老W，除非他一个晚上都不会起来上厕所，但是早晨起来总是要去的。
距离早晨，也没有很久啦。
想到这里，晓晓的脸红了，但还是继续推理，不管怎样，清晨起床他一定是要去的。
就算他不去，她也会在他上学出门时，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停下来，才知道天气其实很冷，尤其是那件湿棉袄，开始吸取身体的热量。
可是，居然不觉得冷，狂跳的内心让晓晓体味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冲动。
同这样的疯狂相比，从前上课时的小动作，晚自习时翻墙逃课、去农村偷人家毛豆等等经历，实在都太小儿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那么一会儿，晓晓听到一声打火机的声音。
然后，看到不远处有轻轻的一缕烟，细细地升腾。
然后，跟随着一团薄烟，像一个人，由浅至深的叹息。
晓晓几乎跑着奔向那缕轻烟的——他倚在斑驳的朱红色的大门上，和那只烟无声地对话。
当听到脚步声，然后再看到晓晓时，他成了雕像，除了那些烟柱，周围的一切，包括他们自己，都呆住了。
这一切，真的像梦一样，却有着梦都想象不出来的玄妙。
他和她之间，一定是有缘份的。
几秒钟过后，烟依然向上，而晓晓的眼泪却缓缓向下。
不为自己，是为他手上脸上大大小小的伤，为他愣怔之下显露出来的孤单苍凉——那是晓晓在父亲身上都不曾看到过的沧桑。
烟头烧到手的时候，他仿佛惊醒一般，脱下自己的棉衣，然后，他触摸到了晓晓的潮湿，还有，他注意到了她脸上那纵横交错的泪水。
他一把将晓晓扯到马路上，用真正愤怒的声音说：“不要命了。我要是不出来，你还不得冻死在这儿啊。”
“不会啊，我在这儿等你，又不睡觉，怎么可能冻死呢。”
“那你想过要等到什么时候吗？”
“我还没怎么想，你就出来了啊。”
晓晓不假思索的回答终于把老W打败了。
这时候谁还有功夫去讲什么逻辑。
他现在的心里，只有一种担忧，害怕她冻坏了。
可是，他不能抱她。
就像，她现在的眼里，全是他脸上和手上的伤，可是，她却不能去碰他一样。
他们都不确定彼此的关系已经近到那样的程度，或者说他们都不知道用怎样的方式让彼此近到那样的程度。
生怕一出手，哪怕是一种呼吸，都会打碎彼此之间的某种平衡，让彼此的关系变得微妙而尴尬。
事实上，不管老W的嘴是多么的放浪形骸，其实，他骨子里始终拘谨。
而这种拘谨带有许多珍惜的味道，只为，这个叫林晓晓的女孩，这个他曾经以为跟他永远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女孩。
他不确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只知道每一天，有她制造的那些小快乐是他生活当中为数不多的开心时刻。
只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和她，有着太多的反差。
他不觉得有什么充分的理由可以让自己与她产生某种关联。
所以，才会觉得已经走近时，又一下子就变远了，在变远时，又貌似还丝丝缕缕地牵扯着。
可是，今夜，这种关联却如此意外地发生了。
于是，之前所有的发生都成为了铺垫，且是幸福的前奏。
所以，父母离婚的悲伤、母亲来学校大闹的丢人以及在职专的惨遭围殴，此刻都变成了值得感激的经历。
第一次，老W对自己的命运产生了一丝感恩的想法。
这想法令他幸福，而幸福是甜的。
散发着淡淡的婴儿香，那是站在他面前的，林晓晓的味道。
以至后来很熟很熟之后，他曾嘲笑她：“林晓晓，你怎么像没有断奶的婴儿一样。”
“以后，你如果再打架，我就像今天这样，在你家门口等你。”晓晓说这句话时，眼泪又掉了下来。
“老婆……”那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
上一次，他是告知她，告知她他以后要这样称呼她。
上一次的老婆是一个名词，而这一次，它是一个昵称。
他叫得那样自然，那样深情，仿佛这两个字已经生长在心上有一辈子那么长。
晓晓抬起湿润的眼睛看他——没有人知道，他的眼睛是一片海。
因为，他很少正眼看人，也很少与人对视。
可那真的是一片蓝海，写满了不愿意被注视的、幽深的忧伤。
她没有答应，后来也从来没有答应过，可是，在心里，早已默许。
他们就那样，在街上走了一夜。
把冬日县城的大街小巷都走遍了，还有，那条护城河上的东洋桥，从这头走到那头，要５６9步。
一点都不觉得累，一点也不觉得冷。
N年之后，晓晓不记得他们都说过了什么，可是，老W记得。
他也因那夜的行走，重新认识了自己所在的小城——夜幕下的她，那么安静温柔，宠辱不惊。
每一个角落，都在与世无争地安睡，幸福和平。
重要的是，他是和晓晓一起经历了她的全貌，这座从南到北，从西向东，步行都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的城，也应该是他们最初与最后的家。
他一直希望有这样一个家，不大，可是温馨，所有的变化都在自己的掌控之内。
也许从很小开始，老W就一直在找这样的感觉，而且是跟自己心爱的女孩一起找到的，他觉得女孩也是这其中的一部分。
他觉得这美好既奢侈又完美，是他人生全部的意义。
然而，那时的晓晓，是个被宠腻了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要冲出习以为常的温暖，她正在长出一双貌似理想的翅膀，跃跃着城外的风景。
依依不舍地，天亮了。
看着东山之上，那轮红彤彤的太阳，老W像入定的老僧，看上去颇为亲切。
如果可以，晓晓希望他永远这样平和安定。
而晓晓则双手合十，默念着什么。
不管老W如何追问，她都不肯说。
“老W，我爱定你了，不管你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很确定。”
这样的话，怎能说？！
晓晓想问老W在想什么，但她终于忍住没问。
一夜之间，她仿佛重新了解了一些他，他的冷是用来自卫的，不是用来装酷的。
她走近了他，重要的是，不再对他心存畏惧和误解。
很多软体动物都有一个坚硬的壳。
事实上，那个壳不是用来防御别人的，只是出于自保而已。
那夜，透过那冰冷的壳，林晓晓触摸到了他的柔软。
那么，他呢？
他会怎么想自己。晓晓特别想知道，但总是要矜持的。
反正，有那么多的以后。
那一夜，他们觉得从此，他们与很多同学，都不同了。
也许，这就叫做成长吧。遇到不一样的人，经历不一样的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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