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格
在咨询室里遇见晓枫（化名），眉清目秀的一个小姑娘，眼角眉间却总带一丝不起眼的愁容。她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向我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咨询感悟】生命难以承受之被需要的痛
晓枫在家里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她说，父母一直想要个儿子，对大女儿的出生还尚有一点欣喜和关爱，到了二女儿就已经失去耐心了。所以，她出生后不足一月就被送给了隔壁村子的一户人家。不久，奶奶听到了消息，追着父母把晓枫要了回来，把小小的她抱在怀里说，这孩子你们不养，我养！
随后，父母带着姐姐南下打工了，一走就是八年。这八年，母亲又生下了一个男孩，如愿以偿有了儿子。这八年，晓枫跟着奶奶长大，没见过父母，更不知父母为何物——听到邻居家的小孩喊“爸爸妈妈”，她满脸稚气地问奶奶，“爸爸妈妈”是什么东西？
八岁那年，奶奶去世了，父母也带着自己的姐姐和弟弟回到了老家。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名义上的家人，晓枫觉得无比陌生。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并不和睦，回到老家后，日子愈发拮据，两个人经常吵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姐姐和弟弟自发成了一个阵营，处处欺负晓枫，晓枫稍有“反抗”却会被母亲摁住暴打一顿。一次，晓枫没有忍住自己心里的委屈，对母亲喊:既然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母亲无言以对，只能更用力地用鸡毛掸子抽打她。
不久之后，父亲被查出肝癌晚期，很快就走了。
对于晓枫，父亲便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像，一个永远的遗憾，时间太短，来不及了解，也来不及好好地告别。
父亲走后，母亲却一下子变了性情，从一个暴躁易怒反复无常的悍妇变成了一个温柔细腻性情和善的慈母。从前，家里的孩子都不愿意和母亲同桌吃饭，现在，却都像小雏鸡一样紧紧围在鸡妈妈身边寻求唯一残存的温暖。
晓枫也看到了母亲的转变，但和母亲的关系一直时远时近。初中毕业那年，晓枫没有考上高中，母亲拿出家里的积蓄，送晓枫到一所学校复读。那一年，晓枫觉得自己突然懂事了，也发现母亲苍老了不少，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讨生活终究不易，晓枫开始体谅母亲，体谅她的过去和现在。
一年之后，晓枫考上了一所不错的高中。她用功读书，生活节俭，和母亲也开始有了更多的交流和互动。有一次，母亲对她说，三个孩子中，你是最懂事的。晓枫没有说什么，晚上却一个人静静地躲在被窝里泪流满面。
晓枫说，上大学以来，她经常失眠。
我问，为什么失眠？
她说，脑子里总会想很多东西，想着母亲一个人工作养活三个孩子多不容易；想着在专科学校就读的姐姐花钱大手大脚，不懂得体恤妈妈；想着弟弟正是叛逆的年纪，不好好读书却整天上网、打架；想着自己劝了姐姐和弟弟多少次，却总难以使他们发生改变；想着自己脑子里想做的太多太多，却什么都做不了……
现实生活中，她感到一种无能为力。
我说，你给了自己太多不属于自己的压力。
咨询接近尾声时，我问，下周你愿意继续咨询吗？
晓枫摇摇头，说，不会再来了，回忆过去太痛苦了。
晓枫离开之后，我困惑了许久。我问自己，是共情做得不够好，还是有不当的评价或指导？我知道咨询当是“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但晓枫身上似乎承载着太大的无助和痛苦，让我难以做到绝对中立和袖手旁观。
许久之后，我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也许，晓枫内心深处并不愿意舍弃这种痛苦，因为这种痛苦证明着她被家人需要，被母亲需要。
就像《欢乐颂》中的樊胜美，作为家庭中并不被期待的女孩，她们总在用自己的懂事和付出换来父母的认可，来证明自己在这个家庭中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咨询感悟】生命难以承受之被需要的痛
对晓枫而言，她身上承载的压力和痛苦，让她难以在黑夜中心安理得地入睡，让她在繁重的专业学习上状态欠佳，让她无法用轻松洒脱的姿态迎接大学生活，但同时，这种痛，让她深切体会到自己是被家人需要的，自己和他们是牵连在一起的，自己是能为家庭付出一些东西。
相对于不痛苦的生活，她更害怕的是，自己是一个孤零零的存在，不被人需要的存在。
所以，即便痛，也愿意带着这种痛去生活。
晓枫离开了，再也没有在咨询室出现过。有时候我会想起这个流着眼泪说“我现在很幸福”的女孩，不知道她会不会一直带着这份痛苦生活，不知道有一天她会不会找到另外一种更健康的被需要的方式。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