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
文/南驰
李瑞英似乎什么都敢说,肆无忌惮地说,大声喧哗地说,直言不讳地说。只要不是涉及她自己,她就什么都不顾忌。
胡穗子记得上个周产检的时候,自己排了半天的队在自助机上取白带分析报告单,她粗粗地扫了一眼,看见霉菌检测那一栏上,标出了红色的“检出”字样。还没看清,候在一旁的李瑞英一把就将报告抢了过去,仔仔细细端详着。
排在穗子后面的一对小夫妻往前挤了挤,丈夫礼貌地拍了拍李瑞英,“阿姨,麻烦让一让,我们取个报告。”
李瑞英不耐烦地挪了一步,半个身子还是挡着自助报告机。穗子不好意思地朝着对方笑了笑,“妈,咱们去旁边看吧。”
李瑞英没动,手里扬了扬报告单,“没什么大事儿,霉菌嘛,谁都会有的。”
穗子脸一红,赶紧低下了头,拉着李瑞英往人群外走。李瑞英以为人太多,穗子没听见,又安慰似的拍着穗子的后背放大了声音,“穗子,霉菌性阴道炎,回去塞点药就好啦!”
胡穗子尴尬到了极点,脸涨的像一只煮熟了的虾,身子也越发的弓起来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咚咚响,汗从身上的每一个贲张的毛孔里涌出来,手脚似乎不听自己的指挥了,她站都要站不稳了。
周围那么多人啊,密密麻麻像个集会,可李瑞英却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境中将自己那么隐私的问题暴露在公众的耳朵里,别人会怎么看她呢,要怎么嘲笑她呢。她觉得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搜刮着她的每一寸皮肤,再没有什么比这种公开处刑更让人难堪的了。
可她又能说什么呢?婆婆不过是在安慰自己罢了,她能因此责怪这份好心吗?两个人好不容易才和好,好日子没过两天,难道就又要因为自己的原因重新撕裂这段关系吗?她没有这样的胆量,那样的风暴再来一次,可就不是一封信就能轻易缓和的了。
穗子只能像只鸵鸟一样藏起自己,假装别人都看不见她,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在乎,行动僵硬地拖着李瑞英逃似的离开了医院。
胡穗子觉得自己要被“霉菌性阴道炎”这几个字逼疯了。不是被这病逼疯的,而是被李瑞英折磨疯的。
从那天起,李瑞英只要见到她,就会提醒她洗澡塞药,饭桌上说,散步时说,睡觉前还要说。叶知秋知道穗子脸皮子薄,忙在一旁打着哈哈,“遵命,母亲大人,我会督促小胡整改的。”李瑞英就瞪他一眼,“霉菌性阴道炎!女人的事儿,你们男人懂什么。”
今天,不知道又要检查些什么。穗子悄悄抬起埋在书里的眼睛,偷瞄了一眼一旁的李瑞英。“老天爷啊,今天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今天做B超的时间似乎比往常要久一点,胡穗子睁着两只大眼睛,漫无目的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监测仪的探头在她的身上打着转,只觉得肚皮上凉凉的、痒痒的。检测医生的手在一旁的键盘上飞速地动着,一番操作后,她小声地对身边的小护士说了一声,“再来一次。”
“嗯。”
说话间,检测仪的探头又放到了她的肚子上。那些曾经被探头触及过的地方,又全都重新被抚摸了一遍,甚至有些地方,医生还用力往里压了压,不知道要测什么。
“可以了,起来吧。”医生扔过来一张草纸,让穗子擦干净肚皮上的透声胶,然后就转过身去鼓捣电脑打彩超检测的图文报告单了。
胡穗子穿好鞋下了床,站在一旁等着报告打出来。她微微向医生的背影探过身去,轻声问道,“医生,没什么问题吧?”
只见那位医生端坐在电脑前,头也不回,身子也不转,没有一点感情的声音飘出来弹在面前的墙上,又折过来砸在胡穗子的耳朵里。
“我们这里只负责检查、打报告,有什么问题你去找门诊室的医生,他们会告诉你的。喊下一个进来。”后面这句话,是对她身边的小护士说的。
胡穗子偷偷瘪了瘪嘴,什么态度嘛,自己也是多嘴,非要问那么一句,人家和你又不熟,干嘛要告诉你这些,这不是自讨没趣嘛。穗子乖乖闭了嘴,等着拿报告。
报告到手里的时候,穗子在检查提示那一栏看到三行字:
1. 宫内晚孕,单活胎,头位。
2. 羊水指数245mm,羊水最大深度约92mm,羊水过多。
3.脐带绕颈1周。
羊水过多,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脐带绕颈她是知道的。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么,脐带绕颈,要么难产,要么孩子出生的时候小脸憋得紫红紫红的,有的甚至还因此……
胡穗子越想越害怕,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焦急的李瑞英在彩超室门口张望着,等着胡穗子出来,看到穗子白着脸走出彩超室的时候,她的心里一紧,也顾不上看报告,抓了穗子就问,“怎么样,怎么去了这么久?问过了吗?男孩还是女孩?”
穗子摇摇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在车上的时候,李瑞英千叮咛万嘱咐,让穗子做B超的时候问问大夫,自己肚子里的是男孩女孩。穗子觉得好笑,“谁会告诉我们呀!现在明令禁止看胎儿的性别呢,谁会冒这个险呢?再说了,男孩女孩都一样,现在早就不是以前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啦!”
李瑞英见穗子不听,白了她一眼,“哪儿能一样呢,你公公那一代就他一个儿子,我也不争气,又赶上计划生育政策,就生了叶知秋这一个孩子。你肚子里的娃娃,可是老叶家的根呢。”她又用肩膀推了推穗子,“你去问问,你不问,人家怎么会说呢?”
胡穗子发呆的时候,彻底把这件事忘了。她本身也不想去问,一来这种违反规定的事,她可不想明着去犯错,二来,那个医生嘴严得很,一看就是不会告诉她的人,自己何必去碰一鼻子灰呢。
李瑞英看着穗子的神情,气得不打一出来。她不相信这么重要的事情胡穗子会没问,她就不好奇?不可能。她就是不想告诉自己,让自己干着急。
穗子叹了口气,“妈,咱们去门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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