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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幻言：首发知乎】
「我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吗？小青蛇。」
初见，我将洛尘认作了青色野鸡脖子。
他恼怒地告诉我，「本君是青龙！青龙！无知的凡人！」
往后的许多年，堂堂青龙却甘愿做我的小尾巴，只为能伴我左右。
后来，洛尘应劫成神，独留我一人在凡间。
我努力修道飞升，只为再见洛尘一面，想亲口问他：「我与你是否有因果孽债？」
1
「我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吗？小青蛇。」我看着面前长犄角的小青蛇，小心翼翼询问。
蜷缩成一团的小青蛇缓缓展开身躯，它似是生气了，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我，「本君是青龙！青龙！无知的凡人！」
「胡说，青龙哪有这么小？」我边说边用手指在小青蛇的脑袋上点了点。
它翘起了青色的小尾巴，催促我，「要摸就摸！本君这是历劫失败了，才变小的。」
「你看你，尾巴都受伤了。」我从竹篓里拿出些药草揉碎了给小青蛇涂在伤口处。
给小青蛇上完药，我从衣角扯下一块布条给小青蛇蛇尾伤口处缠上。
它竖起蛇头呆呆地看着我。
我朝它微笑，「可以了，你快回家去吧，下次可别再受伤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衣角上的灰尘，背起我的小竹篓一蹦一跳下了山。
2
我是青梧道观里的一个小道士。
八岁那年，村里闹饥荒死了不少人。我的爹娘看我是个女娃娃，嫌弃我是拖油瓶，便带着哥哥逃荒去了。
幸亏我遇到了我现在的师父，一位仙风道骨，留白须的老道士——善宏道长。
那时，善宏道长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他，「我没有名字，爹娘和村里人都叫我妮儿。」
他摸摸我的头，「贫道希望你从今以后平平安安，以后你便叫‘念安’。你六亲缘浅，若是愿意就唤我一声‘师父’，我把毕生所学传授与你。」
「好耶！我有名字啦！我叫念安！师父，以后念安会孝敬您的。」我开心到原地蹦起。
3
梧桐叶飘飘洒洒落了一地。
我踏进道观，「师父，我回来了！」
师父又在画符咒，他扫了我一眼，「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晚？」
「徒儿积德行善去了。」我放下竹篓，蹦到师父身旁看他画符。
我将我遇到头上长犄角的小青蛇说与师父听。
他画完最后一张符咒，放下手中的笔，又神神叨叨掐指算了起来。
良久，师父看着我长叹息，「罢了，你命中有此一劫。你近几日不要下山，那青龙会来寻你。」
「它真的是青龙？我以为它是条青色的野鸡脖子呢。」
4
夜色沉沉，月光下竹影摇曳。
我按照师父的嘱咐，在半山腰的竹林四周绑上红线。
师父说今晚会有邪祟出现，在此处至阴之地绑上带铜钱的红线，再贴上几道纸符可以将其困住。
镇邪祟，方可护佑山下村庄的太平。
我绑好红线，抱着桃木剑在一棵翠竹下打盹。
夜风呼啸，我听到风中回荡着一阵若有若无的女子哭泣声。
我立刻睁眼，只见远处坐着一红衣女子在掩面而泣。
多半是邪祟假扮。
我拿出一个纸符贴于桃木剑上，走到一根红线旁，我把手中的桃木剑朝那红衣女子甩了出去。
桃木剑插进她身后的那棵翠竹里，黄色纸符落到红衣女子的肩上。
她悲鸣着，化作一只山魈。
见她现出原形，我立刻跃身踏竹而起，跃于山魈身后，拔出桃木剑，迅速在桃木剑剑端贴了张纸符朝那山魈刺去。
山魈灰飞烟灭。
本以为一切已结束，不料我脚下地面开始裂开。
我跃起立于竹梢，只见从地下钻出上百只山魈，它们跃起朝我扑来。
我从衣袖里拿出一把纸符朝它们甩出去。
我从竹梢跃下，剩余的山魈向我追来，它们青面獠牙。
我来不及多想，立刻跑向我方才打盹的那棵翠竹下。
山魈也跟着追了过来，在快要靠近我的时候，它们才发觉上了当，它们扑到红线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红线上的纸符发挥作用，任由身体慢慢消散。
5
「好生精彩！」
我听到有人说话，寻声抬头向上看去，只见竹梢顶端下垂，离我的脑袋只有几尺距离的竹梢顶端缠绕着一条长犄角的青蛇。
那蛇估计有两三米长，我吓得直拍胸脯，连连后退。
站定后，我执起桃木剑就要朝那条蛇刺去，「你这妖物，居然能进我的阵法里！」
「再说一遍，本君是青龙，翱翔于九天的青龙。」它竖起蛇头看向我。
我恍然大悟，收起桃木剑，泛起一抹笑走上前去，「你是小青蛇？！两日不见，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它唰的一下从竹梢跃下，落地幻化为一位着青衣、束发的翩翩公子。
「本君恢复了些许法力。」他缓缓开口。
我壮着胆子，上前踮起脚想摸摸他脑袋上的犄角，嘴上说着赞同的话语，「确实是‘些许’，化作人形了，头上还长犄角。」
他也不恼，微微低下头给我摸他脑袋上的犄角，「你这个小道士，法力尚且不错。我从你绑红线开始，就在这里看你了。」
「那可当然啦！我师父可是善宏道长！」
他沉思片刻，缓缓答道：「不认识。」
我睨了他一眼，微微扬起下颚，得意道：「我师父可厉害了！他算出你三日之内会来寻我。」
他轻轻笑了，笑得眉眼舒展，「那你可知我为何会来寻你？」
我摇摇头，如实回答：「不知。」
他没有告知原因，只道：「可否带我去看看你生活的道观？」
「好啊。」
「小道士，你叫什么名字？年方几何？」
「念安，年方十四。小青龙，我该怎么称呼你，你又年方几何？」
「洛尘。本君已修行两千载之久。」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洛尘……洛尘，落入凡尘。
既为落入凡尘，终究要乘风归去。
「你曾说过，你是翱翔于九天的青龙，那你以后还会回到九天去吗？」我眨巴着眼睛问他。
洛尘反倒问我，「念安，你向往九天吗？」
我执起桃木剑指向天，年少雄心壮志，不畏前路漫漫，脸上绽开一抹笑，「相识一场，他日我若得道，定去九天寻你！」
「可不要再诓骗本君了。」洛尘无奈笑着摇头往前走去。
我急匆匆追上他，「何意？」
他不肯说与我，只催促我走快点，带他去青梧道观。
6
往后数载的光阴里，青梧道观里一老一小一龙相伴修行。
我与洛尘熟络起来，我会带他下山去历练游玩，他会化作青龙让我坐于龙背上，带我飞上云霄看尽世间山河百川。
他会在我生辰之日，化作青龙载我去灵启山脉最有名的庙中祈福。
他一袭玄衣跪于佛像前，双掌合拢，闭眼祈祷。
我也学着他的模样，与他并排跪着微微歪头好奇地去瞄他，「许的何愿？小青龙是不是许下修为步步高升的愿景呢？」
他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勾唇轻轻笑了，「愿小念安平平安安，愿小念安心之所想皆实现。」
我撇撇嘴，笑话他是一条傻龙，只为我想，却从未为自己着想过。
可他却说，他心中所愿已经实现了。
夜空中繁星点点，盛夏的夜晚蝉鸣不绝。
洛尘陪我一起出山除邪祟。
我俩走在林间的小路上，我蹦蹦跳跳说个不停。
他只叫我慢些，倾耳听我所说。
往前走了一段路程，迷雾渐渐弥漫。黑气缭绕的草丛中突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哀鸣。
我握紧身侧的佩剑就要跳上去一探究竟。
洛尘一把拽住了我，他摇头，「念安，危险，不可去。」
洛尘绕过我，他只身一人走到草丛后察看。
片刻过后，他拎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狸走到我面前，「一只小妖被狩猎夹夹住了。」
我眼睛一亮，走到洛尘面前，从洛尘手中接过小狐狸。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了初遇洛尘那日的情景。
「你可还记得，那日我也是这般救了你。」
他抬眸看向我轻轻道：「记得。」
我与洛尘一起救治了小狐狸，小狐狸摇摇尾巴，眨巴着眼睛前爪伏在地上，它垂着脑袋像是向我和洛尘道谢。
「小家伙，这些捕兽夹上都施了法术，下次一定要小心哦。」我摸摸它的脑袋好心提醒。
洛尘看着小狐狸也附和道：「灵启山脉中有治愈灵力损失的仙草，仙草开蓝花，等你伤好些了就去寻些补补灵气吧。」
小狐狸闭眼歪头蹭了蹭洛尘的手背，随后就跳入了草丛中消失不见。
那日，我在梧桐树下画纸符。
洛尘神神秘秘走到我身旁，他等我画完最后一张纸符，把背于身后的手在我面前摊开，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根红绳，红绳上绑着三片类似鱼鳞的东西。
「两日后，本君要前往无塬山历雷劫，若渡劫成功方可重回九天，若失败则会灰飞烟灭。这是本君的护心龙鳞，暂且由你帮本君保管，待本君归来寻你……」
我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把他的手推开，「我不要，你护心龙鳞都没了，怎么渡劫？」
「本君是担心渡劫失败，有心怀不轨之徒抢走龙鳞胡作非为。」他微微蹙眉解释。
护心龙鳞，修行者得之炼化可法力大增；凡人得之带在身边可改气运。
洛尘态度强硬，他势必要我收下。
我打量了他一眼，眼疾手快取下他腰间的环形玉佩，「你这玉佩也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我更喜欢这个……」
「快把玉佩还与本君！」他急了，要来抢我手中的玉佩。
我拿起一道定身符贴在他脑门上，「半柱香后，你才可以动。我算过了，此玉佩可没你的护心龙鳞宝贵，我把玉佩拿走不会损你的气运。待你历劫成功来寻我，我将玉佩还与你。」
语落，我收好玉佩，拿了法器和符咒下山捉邪祟去了。
7
无塬山山顶上方天雷滚滚。
这日是洛尘历劫的日子。
我默默目送洛尘上了山，随后我在无塬山周围设下结界，以免外人打扰。
我在无塬山守了四十八日，我看着洛尘历劫。
我守护着结界，护他平安。
终于在第四十九日，在道道天雷中，我看到一条青龙腾飞而起，青龙不畏天雷，直冲云霄。
青龙飞入云霄之中，乌云散去，顿时晴空万里。
我知道，洛尘历劫成功了。
他本就是九天的青龙，在凡间历时六载，他又回到了他该去的地方。
我回到了青梧道观中，把那枚玉佩小心翼翼装进了一个木盒子里，等着洛尘归来。
我等了洛尘一个月，洛尘未归。
一个月后，我的师父却因为阳寿已尽，离开了人世。
师父离世前，交代了我两件事。
其一，让我在他离世后，将他的尸首埋于梧桐树下。
其二，让我一把火烧了青梧道观，离开此地，不要再归。
师父于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忤逆他的遗言。
我为全真道士，不可念及儿女情长。
洛尘，对不起，我失约了。
我剪了个小纸人，在纸人上画了咒语，我将小纸人贴在木盒上，再将装有玉佩的木盒埋在道观外的一棵松树下。
等到洛尘来寻我，小纸人会从土里蹦出，指引洛尘找到玉佩。
离开青梧道观时，我遵从师父的遗愿，将他的尸骨埋于梧桐树下，然后一把火烧了道观。
8
再次见到洛尘时，是我独自在人间游历的第四载。
他一袭玄衣，满头银丝，银丝用一个木簪随意地绾起些许。
洛尘面容仍旧俊朗，只是他那一头的银丝让我只觉有几分陌生。
他一手背于背后，一手放于身前。
他扫视了一眼四周的山洞。
再次看向我时，眼神深邃，语气却冷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你倒是听他的话，他让你离开青梧道观，你就乖乖离开。」
「师父于我有恩，他倾尽余生将所学传授于我，我怎可忤逆他的遗愿？」我说的理直气壮，与洛尘对视。
洛尘轻笑，「不可忤逆？现在知道不可忤逆了？与我的约定倒是可有可无。」
我自知理亏，不再与他争辩，「洛尘，是我对不住你。」
他轻轻叹息，又问：「你就住在这个小山洞里？」
「明日，我就要启程去别处历练了。」
洛尘不再说话，他只是走到我面前，将环形玉佩交到我手上。
「何意？」我问他。
他只淡淡说道：「四年前，你说你喜欢，如今赠与你罢了。」
话音刚落，洛尘就化作一道白光离去。
9
我历练修行数十载，已达到与道合真，阴阳合一，容颜不老的境界。可不知为何，任旧无法飞升。
这数十载，我遇到过无数人，却再也没有见过洛尘。
我渐渐接受了我无法飞升的事实。
我孑然一身，在人世间除邪祟，镇妖邪。
我看遍世间大好河山，为当权者答疑解惑，为百姓做法求雨，为求道者授道。
在我阳寿快尽之时，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我见到了洛尘。
细雨纷纷扬扬而下，洛尘撑一红纸伞立于一棵菩提树下。
他一袭红衣，在树下向我招手。
我朝他走去，走到他面前停下，「洛尘，你肯见我了。」
他轻轻点头，手中的红纸伞滑落到地上。
他无法自控地将我拥入怀中，我想反抗，但却瞥见我身上的素衣渐渐变成红色的嫁衣。
一滴泪珠滑过洛尘的脸颊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他将脑袋耷拉在我的肩上，他开口说话时声音沙哑，「念安，这只是一场梦。在梦里，再为我穿一次嫁衣可好？」
「洛尘……」我轻轻唤他的名字，我心里无端地生出几分凄凉，竟然也随他落了泪。
他抬起头，含情脉脉看向我，抬手替我拭去脸上的泪珠，「不许哭，你穿嫁衣的样子真的很美。你得道后，到了九天，千万不要去寻我。」
我正要问他为何，他却渐渐消失不见。
我捡起地上的红纸伞合上。我将红纸伞抱在怀里，坐在菩提树下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我为何而泣，只是很想哭。
梦醒时分，我怀里真的抱着一把红纸伞，脖颈上戴着红绳龙鳞吊坠。
我无比确信，洛尘来找过我。
我知道，我阳寿将尽，于是寻了处风水宝地闭关修行。
若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突破境界，飞升成功，我就可以到九天上去寻洛尘，去寻一个答案。
我想知道，我和洛尘是否有前世今生的因果孽债。
10
我踏云霄而上，一步一步走近那金碧辉煌的天宫。
我看到仙鹤齐飞，我看到仙气缭绕，却不见故人影。
我着一袭青衣，来到往生涯前。
往生石上刻着「洛尘」两个字，我的心微微一疼，颤抖着手指抚上他的名字。
在触上他的名字时，我脑海里闪过一段又一段记忆……
一千五百年前，洛尘只是一条有五百年道行的蛟龙。
昆仑之地，聚天地之灵，多灵草仙药。
一日，洛尘前往昆仑之地，寻找可增进修为的灵草。
离开时，他从小溪边的皑皑白雪里拔出一株腐草。
他把腐草带回自己居住的青梧山中，日日夜夜用灵力灌溉。
最终，腐草化萤。漫长的修行岁月里，一龙一萤相伴。
五百年后，萤化作人形，洛尘应劫而成青龙，得道飞升，居于九天上。
他将萤带到了九天上，住进自己的行宫里。
「我在昆仑山上的小溪边捡到了你，当时你只是一株腐草。今日，我便以我之姓冠与你，往后你便叫‘洛溪’。你已随我修行五百载，九天上，我们便以师徒相称，你可愿意？」洛尘将目光落到我身上。
我忙不迭点头，「我愿意！谢师尊给予我姓名。」
「这是我随身佩戴的一块玉佩，今日我以师徒之情将它赠与你。」
我看着洛尘俯身在我腰间系上玉佩。
我整日跟在洛尘身后，成了他的小尾巴。
我心里渐渐对洛尘生出情愫，却不敢表露出丝毫。
斩不断七情六欲，我便无法羽化成仙。
洛尘将我叫去问话，「溪儿，你有心悦之人？」
他将目光落到我身上，等着我的答复。
我拼命摇头，「徒儿并无心悦之人。」
「你六根不清净，即日起去凡间历练一遭。」
「徒儿遵命，请师尊于九天等待徒儿历劫归来。」
「好，为师等你归来。」
11
那是我第一次踏入凡尘，我留恋于人世间，不愿再回到九天。
在凡间，我遇到了个对我好的男子，他叫安延。
不谙世事的我抵挡不住他的追求，后来，我只想与他天长地久。
期间，洛尘来找过我，可我哪里听得进去，我誓死要与安延长相守。
洛尘将我带回九天上，让我好好修行，我却偷跑出去，去凡间找安延。
和安延在一起后，我才看清，原来安延并不喜欢我，他只是为了修道接近我，最后我被他夺了气运，修为散尽，奄奄一息。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看到洛尘将我抱在怀里，他废了安延的修为。
我问洛尘，「为何要……要替我报仇……」
他落下泪来，「因为上一世，你是我的妻。上一世，是我害你不入轮回。」
我想不起第一世，我记不起我曾是他的妻。
我死后，洛尘将安延流放到青梧山中。
洛尘修建了青梧道观，让安延住在道观里积德行善，方可在死后入轮回，安延自此改名为善宏。
我不入轮回，洛尘便用他一千年的修为和五百年的气运换我进轮回。
12
我看着往生石，久久不能回神。
为什么我没有第一世的记忆？为什么我只能想起第二世我叫洛溪时的事情？
我寻遍了九天，寻不到洛尘。
「洛尘神君，前几日身陨了。」一个仙娥告诉我。
「何故身陨？」
「为了给他前世的妻改命，用自己所有修为和气运为代价。」
仙娥还告诉我，洛尘再无来世。
悲痛欲绝的我跳下往生涯，决定去寻第一世的记忆。
我走过彼岸花丛，走过一座石拱桥，看到一间竹屋。
只见洛尘穿着一袭粗布衣，贴心地给他身旁的女子插上发簪。
他说：「阿妤，这是我前些日子去集市上买的玛瑙簪子。」
那女子从衣袖里拿出一块环形玉佩给洛尘系上，「翩翩公子都佩玉，这些年我给人家缝衣干活攒了些银子，给你买了块上等的佩玉。」
眼前的画面消失不见，我看见洛尘被一群拿农具的村民团团围住。
「洛尘是妖怪！我看见他的蛇尾了！他是妖怪！该杀！」
最后一个画面是那名叫阿妤的女子被关进了猪笼里扔进了江里。
洛尘被铁链锁住，束手无策，只能看着江水将阿妤吞噬。
原来，这就是我和洛尘的第一世。
我跪倒在地，捂住心口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第一世，我是凡人，洛尘只是一条蛟。
十六岁那年，我失足落入湖里，是洛尘救了我。
我自幼孤苦无依，往后的日子里，便时常跑到湖边去找他。
再后来，他可化作人形了，我俩便相依为命。
日久生情后，我们两情相悦在一起，却不被世人认可。
第一世，我死后，成了孤魂野鬼，不入轮回。
洛尘找了锁魂灯锁住我的一缕魂，他将我的魂带到灵气强盛的昆仑之地，以草为依托，将魂魄与仙草融为一体。
逆天改命会遭天道反噬，因此他开始斩断七情六欲修行，只为有足够的修为能帮我更改气运，替我承受反噬。
第二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爱上别人，看着我拜害死我的人为师。
天机不可泄露，他不能言说，若说出口则会遭天道反噬，也就意味着他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这一世，我说我要修行得道，他便耗尽修为和气运完成我的一桩夙愿。
13
洛尘身陨后，他的龙身化作绵延不绝的山川。
我曾想过，不如自行身陨，随洛尘去了。
可想起，我若这般做了，那洛尘两千年为我布的局就将功亏一篑。
后来，我在洛尘永眠的山川里久居。
他化作山川，我便一日复一日守着山川，陪伴着我的爱人。
这是我守护洛尘的第五千载，我着一身青衣，倚靠在院落中的菩提树下酿酒。
更多的时候，我喜欢宿醉，醉了就不会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
朱雀展翅从我的竹屋上方飞下来，落地化作一位红衣神君。
赤澈走到我面前，夺走我手中的葫芦瓢。
他剑眉星目，蹙眉看向我时，红色的眸子里尽显怒气。
「抢我的瓢作甚？」我扫他一眼，随后懒洋洋往树干上一靠，拿起身侧的白玉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桃花酿。
他叹了口气，在我身旁坐下，「念安，你莫要继续颓废下去了。修仙得道不易，断不可整日这般堕落。」
我仰头看向赤澈笑道：「我念安只会除邪祟。如今天下太平，六界安定，自然没我什么事咯。」
他恨我的不争气，拿瓢敲了我的脑袋一下，「这座山脉中灵气盛足，青龙兄有意护你，你整日这般颓废，他会伤心的。」
我大抵是醉了，不禁歪头笑出声，「洛尘早已身陨，怎会伤心？」
赤澈不说话了，他垂着脑袋，陪我一起饮酒。
14
赤澈走后，我又变成了孤身一人。闲暇之余，我也会在夜间步上林间的小道，去找寻和洛尘一起徒步的那些记忆。
我以这样的方式怀念着洛尘，一遍又一遍固牢我与他所剩不多的回忆。
借着月光，我看到一个带着白色斗笠的女子鬼鬼祟祟在山神树下挖什么。
她发现我后，化作一道白光正要溜走。
我立即施法拿缚仙绳困住她，她挣扎着化作一只雪白的小狐狸。
小狐狸的尾巴尖有一小撮灰色的毛。
我认出了她，这是我很久很久以前与洛尘在林间一起救下的那只小狐狸。
我上前查看，她却别开头不愿看我。
「你是……当年的小狐狸，我是那日救你的小道士。」
我在她身侧蹲下，耐心解释。
她带着哭腔，抬头看向我，「我记得你和神君，我一直都记得你们。」
她面容姣好，声音清脆悦耳。
我替她解开缚仙绳，「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青予，来自穆图山一脉的白狐族。」
「为何跑这么远到这儿来了？」
「我很久就在这里了，有这座山脉之时，我就在了。」她咬着下嘴唇思索良久，又开口，「白狐一族最重情重义，我们有恩必报。我想来报恩，可发现神君已陨，只有念安神女一人了……」
我怔愣住了，原来青予已在这里五千载之久，我竟未曾发现。
果真如赤澈所说那般，我闲散堕落了，岁月蹉跎，我现已耽误了五千载的大好光阴。
我将青予带回了竹屋，有人作伴终究是好的。
一日青予问我，「念安，你知道祭道回溯之术吗？」
「曾听闻过。不过，好像是一门禁术。」我一边给我的仙草浇水，一边回答她。
青予神秘兮兮将怀中一本泛黄破损的古书塞到我手里，「我把祭道回溯之术从我族中偷出来了……为了偷古籍，我可是挨了族中长老八十一道天雷为处罚，我誓死不认，最后他们搜查不出，也拿我没办法只好放了我。其实，我早就将古籍提前埋到山神树下了……」
「那晚，你就是在挖这本古籍？」我心里似翻滚起汹涛骇浪，再也不能平复。
「嗯……据说天道每八十一万年轮回一次，若在天道重塑归一之时，以血为契画下祭道轮回阵法方可光阴倒溯，回到上古。」
「可此法要祭道，身死魂入阵，成功与否未可知。」我虽是这般说，可还是翻开了青予手中的古籍。
青予嘟嘟嘴，「念安，我法力太弱，不足以开启阵法。你若成功了，可否帮我在穆图山中种满红果？」
「小时候，我总是吃不饱，六界又连年战乱，族人死了好多。」青予说着递给我一个锦囊，「里面是红果的种子，四日后便是祭道回溯最佳时机，我因雷刑已内脏俱损大限将至，就以我的血为祭吧。」
我鼻腔一酸，千言万语堵在心口难以言说。
15
祭道之日，鲜红的血染红了我在山顶画的阵法。
青予哀鸣着，化作一只小狐狸，雪白的毛已经被染红。
最终，青予奄奄一息倒在我怀里喃喃，「念安……莫要忘记在……在穆图山中洒满红果的种子，我……我儿时的小伴和阿姐等……都死于饥荒……」
我抱紧青予渐渐僵硬的身体，情不自禁落了泪，「我知道了，青予安心去吧。」
在快要成功之际，天空中的黑云迅速飘过，遮住了月亮。电闪雷鸣，雷电一道道劈下，打在我身上。
我用佩剑撑地勉强站起，口吐鲜血也不悔。
天道不公，强者为尊……
我在想，弱者就不该受庇护吗？
我和洛尘的悲剧是千千万万个生灵的缩影。
天道无审判，终不能惩恶扬善；天道无慈悲，终是战乱不断；看似六界太平，实则邪祟频出，众生皆苦，不敢怒也不敢言。
在我快要倒下时，我看到红色的羽翼掠过天空，是朱雀！
朱雀展翅替我挡下道道天雷，雷声震耳，但再也不能伤我分毫。
「念安此法若成，切勿忘记你最初的道心，回到上古去，去找同道中人重置天道！」赤澈用尽所有法术为我设下结界。
我眼睁睁看着他羽翼受损，他最引以为傲的羽毛一片片掉落，我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三世了，高高在上的神不问世事，审判恶人的神君少之又少。
享受香火俸禄，却不干实事。
既然无法改变一切，就不如摧毁，回到最初。
我含泪施法启动祭道回溯阵……
16
再次睁开眼，我在闪闪发光的星河岸边。
我着一袭蓝衣，天际霞光遍布，一群修道的少男少女从我身侧走过。
他们兴奋地议论着——
「龛乾门现在招收弟子，不论种族身份，皆可修道。」
「是啊，现在的道法规则都由龛乾门来定。」
有人拍了拍我，轻声问：「你也是来修道的吗？一起走呀！」
我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站了一位与青予模样神似的少女。
少女一袭白衣，腰间挂着红果穿起来的配饰。
泪水奔涌而出，我再也无法控制紧紧抱住面前的人。
她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回抱住我，「我叫红韵，来自穆图山，你叫什么名字？」
脑海里想起曾经洛尘给我取的名，于是我便道：「我叫洛溪。」
龛乾门收徒之日，着玄衣的神君立于高台之上。
看清容貌的一瞬，我的心在泛疼，那不是别人，他就是我日思夜想的洛尘啊。
身后的青予悄悄拍拍我的肩，俯在我耳畔轻语，「那是珺宸掌门，他本是一条蛟龙，得道成青龙后，飞升至此境界开创龛乾门。门派之中还有一位原形为朱雀的长老。」
原来回到最初，我们真的会再相遇……
春回大地，我和青予一起回了穆图山。
回去那日，龛乾门中的朱雀长老化作朱雀载我和青予回了穆图山。
我坐在朱雀背上，打开锦囊拿出红果种子洒下。
「你怎么有这么多红果，红果可是很稀有的，你居然有这么多！」青予惊讶道。
我倒出一些种子让青予和我一起洒下。
朱雀突然开口了，「洛溪，其实是珺宸让我护送你和青予的，他说对你洛溪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我的心弦因为这句话被轻轻拨动，我已经可以确定珺宸就是洛尘的前世。
珺宸将我和红韵收为他的关门弟子，珺宸教我们剑术；朱雀长老传授我们阵术。
「洛溪，为何你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珺宸边说边拿出了一把上好的宝剑递给我。
我接过宝剑，心中暗潮涌动，「或许，我们已经相遇过无数次了。」
闻言，珺宸若有所思，片刻后他轻声道：「洛溪，我要去六界游历几载，你可愿陪我一同前往？」
「徒儿自是愿意！」
珺宸待我很好，他携我一起在六界游历。遇到危险时，他总是有意护着我。
我们看过凡间百态，看过天宫万象；我们斩过妖魔，共创过剑法。
他说，「洛溪，你总是与我同频共振。在遇到你之前我是孤寂的山，不为身外之物所悸动；遇到你之后，我想山也应该有能让他喧腾的理由了。」
我看着他，许久未曾表态。直到眼泪溢满眼眶，我才开口：「洛溪一直在守着她心中的那座山，那是她的执念，是她得道后恍然发现——她所追求的道义已与她心中所想的道义背道而驰的落寞感。」
我以为珺宸不懂我所说的意思，他却微微蹙眉问：「洛溪，我们是否见过？」
「我们相伴过三世，三世不得善终，三世相爱却皆以遗憾收场。」我低下头，偷偷擦去眼角的泪珠。
「不哭……慢慢说与我听。」珺宸俯身替我擦拭掉泪珠。
我与珺宸倚靠在梧桐树下，我把我所经历的一切全都诉说与他，他微微向我这侧偏头，听我娓娓道来。
等我将所有的一切都讲述完，他搂住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安慰，「往世已不可追，洛溪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当下来日方长……洛溪，我想和你细水长流。」
「当真？」我不可置信看向他。
他轻轻点头，在我眉间落下一吻，「其实，洛溪，我能占卜未来。从你入龛乾门那日起，我就注意到你了。后世的我为你布下两千载的局，当中也包括我们现在的重逢。」
我问珺宸，「那你为何不在收我为徒那日就告知我？」
他只道：「因果孽债循环，我不能确定我的占卜万无一失。我想等确定了之后，再与你相认。」
我点头，看向他，「珺宸，我想和你一起修道，我想与你一起共建道统……」
听完我的话语，珺宸轻笑，「洛溪你懂我的心之所想，你也恰好是我好几世的心之所向、心之所往，心之所求……与你再合适不过。」
红果花开满穆图山时，我与珺宸已经结为了道侣。
我、珺宸、青予，还有朱雀，我们四人在穆图山顶观赏万里红海。
而这也是天道重置，大同之道施行的元年，此时六界已无动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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