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自己的朋友圈，才知道我已经十几天没有说话了，但是这张图还在——估计是当时想说点什么，刚放上照片就睡着了，也便做罢。想说什么呢？可能是回老家给父亲上坟的事情——记得头天开车出给岳父母家里搭官差，拉着他们家里人到邙山头上去，我妻子的爷爷奶奶葬在那里的公墓。说起来本人还挺够意思，我与妻子于公元后一九八八年认识，当时她奶奶活着，我还见过面，死的时候我与妻子似乎并未结婚，可我还是主动参加了这位老太太的葬礼，人家自己家人都没怎么哭，反倒我当场哭得跟干嘛似的，后来想起觉得挺傻逼的，可当时还是听到有人夸“这孩子懂事”……而后，我从一九九九年春天买第一辆车，清明节就去帮他们家上坟，从此每年春秋两次，到现在已经二十一个年头，其间除了有一次我出差在外赶不回来，再就是今年春天疫情的因素大家压根儿都没去之外，算起来我已经去了整四十趟了。如今说这个没别的意思，这种事情亦非有多大的功德，只不过是想表明，但凡力所能及的事情，我通常会尽力去做。反之，如果力有不逮，就只能装孙子了——虽然有点知难而退，但能这样为人也还说得过去。
却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年的农历十月初一，邙山上的人和车格外的多——难道是如今活着的人都更有孝心了吗？不知道，反正往山上爬那个陡坡时就堵得很厉害，一点点往上挪非常的糟心……等到我们下山时，原本只有一条单行的山路，顺着就下去了，岂不知今年已经搞得乱七八糟，弄不好就拐错了。还有更离谱儿的，有些开车的可能嫌那边上山的路太堵，索性沿这边下山的路逆流而上，搞不好就顶上牛了，对方还挺来气，根本不顾自己有错在先。当时我的感觉，现今城里人真是生不起、死不起、活人挤、死人也挤——心想也许穷乡僻壤里反倒会自在些吧。
从前的女人真是能生会养，我岳父兄弟姊妹八个，四男四女八大金刚，难得那天能够凑在一起，进城之后他们要找个饭店一聚，我也只得作陪。说起来都是六七八十岁的老人，身体状况不同，生活境遇也各异——最小的叔叔举杯说的几句话蛮真诚，颇令人动容。他说大家各有各的压力、各有各的麻烦，尤其是身体上的问题，这种事情谁也很难替谁，平日里只能是各自保重吧，不过见面时倒是应该彼此多些安慰和鼓励……读者，此言不虚吧？如果你们到了我这年龄，大概也应该会被这番话触动。
人到中年，多事之秋。当天晚上，我给姐姐打电话，约她明天回老家给父亲烧纸，她说她已经去过了，母亲另外留了一份东西，就等我回去烧。次日早起，回家见到母亲，她问我当天还走不走？我说有事下午得走，她说那你先去咱地里烧吧，然后再一起去舅家去给他们的父母烧。两家虽不在一个县市，相距却只有几公里，姥爷姥娘的坟在岗上的乱草丛中，看上去有人刚烧过，坟地却是无人打理的样子——要说如今的扫墓，或许多是点张纸意思意思，扫墓是谈不上的，毕竟人们还是活得太匆忙了。母亲烧完纸，我也就着象征性地磕了几个头，不想竟引出她的一番追忆：“早年来给你姥爷上坟，我背上背着黄挎包，一手扯着你，一手抱着你弟弟……”于是，我脑补了那个画面，并再次聊起她的往昔家事——我姥爷姥娘生了四男三女，一九四二年全家去山西逃荒时，我大姨已出嫁、二姨去给人家当童养媳，大舅在给财主家扛长工，家中剩上的六口推着辆独轮车就上路了。走到洛阳时三舅便丢了，刚到山西我姥爷也死了，只好就地埋葬……三年后回来时，是我十六七岁的二舅推着独轮车，车上放着我姥爷的骨头棒子，然后要么是我姥娘怀里抱着我四舅也坐在车上，我母亲走累了就跟我姥娘换着坐……唉，说起来这一家子多不容易呀。
从坟地出来，就去到四舅家——到现在我母亲就剩姐弟二人了，我看四舅家的日子并不舒心，虽说吃喝不愁，但人事不顺，缺少安乐和幸福，儿媳常年打工在外不回家，表哥在家是因一时外面没找到活儿，再者身体也有些健康问题。我表哥是很能卖力气的人，他说这些年供养两个孩子花去四十多万，都是在煤窑底下用镢头和铁锨挣来的，但孩子们在外从不回来也不打电话，只有要钱时才联系，挺失意的。另外还有些钱都是被各种医生们骗去的，从城里到乡村骗子们虽说牛逼吹得有大有小，但伎俩却相差不多，都是先承诺能治好让你花钱，花上几千几万后，又都不了了之……没办法，你找谁说理去？
快回到家里时，看到路边的果园和养殖场，我想起张罗这摊子的村干部已经被抓，便跟母亲打听。她说有人传言这货贪了几百万，在省城买了好几套房，到最后终于被关到大牢里，鸡飞蛋多打不划算呀。我说当干部的难免占点便宜，可要适可而止，不能太过分——母亲接茬说：“就像你父亲，当了二十多年村支书，最后因为站错队要被搞掉时，上面也是先算他的账，算来算去只有五毛钱兑不上。”我问母亲道：“那五毛钱咱退了吗？”她说：“没人让退，也就算了。”读者，关于咱父亲的高风亮节，我从前不只一次写到过，今天就暂不多说了，因为我最近满脑子都是美国大选的事，根本无心别的——也许有人会说。人家美国大选关你屁事？其实，这是眼界和格局的问题——美国大选历来就不是美国的内政，它正儿八经是国际事务，事关地球上每个活着的人。否则，我们将来死在哪里、葬在哪里就难说了。
海月 写于2020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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