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牌钢笔

有段时间在信阳住院我遇到一个光山的病友，闲聊时听他说他那个村子“好面儿”风气甚重，比如不管贫富过年准备一条“软中华”就是牛气，因此，滋生了一些“假牛”的人，比如他庄上的一个邻居，拐着弯还算他的一个亲戚。

他说，他这个亲戚最大的一个特点，往好了说，是贵生，是知道疼惜自己，往坏了说，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家里的活都是老伴干了。要下雨了，老伴在地里想赶赶紧干完了，他会说，干啥呀？下雨了，还干啥呀？紧接着，拽着老伴儿就往屋里撤，不管老伴儿乐不乐意。

要说他懒了，他还有理说别人不爱惜身体是最大的不孝。家里破草房房顶漏雨他不管。他有一个叔伯兄弟念他小时上学背过他，因是某局局长发达了“知恩图报”经常给他贴补一些零用，有碍于他好面子不好当着他面给都偷偷地塞给他老伴儿。

因为懒，不愿生孩子，四十多岁才领养一个，基本上是自生自灭，有他的话说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顺其自然”、“无为而治”。倒是老伴尽心尽力拉扯孩子长大成人。养不教，父之过。孩子念“上天好生之德”，还算孝顺，只是没有什么才学，小学没毕业，种地打工数年后给人家工厂看大门，还是他当局长的大伯给安排的工作。

说到他的这个亲戚，病友老是笑，说他养得精精神神的，穿得干干净净的，胡子刮的杠青杠青的，特别是无事时喜欢翻两页旧小说，再就是上衣口袋里总别着杆“英雄”牌钢笔，

“英雄”牌钢笔

再就是口头上经常念叨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归去来兮辞》，还有就是嘴边常嘟囔着“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等荒诞不经的话，据说他曾是一个颇有才华的中学语文老师，在教育理想和生活待遇上与校领导有过冲突……领导给他小鞋穿，他思想转不过弯儿，将错就错，一蹶不振，人是“好”人，人做过了，书读痴了……

痴

说到这儿，病友又气又笑，说他的脸面都在那杆笔上了，经年累月随身带着，若有人瞥瞥他的钢笔，他总颇为自得地沉吟下，然后很“谦逊”地低下头去，飞快地避开别人的目光，又轻轻不自觉地点点头，眯着的眼中含着笑意，似乎以此来证明他存活于世的价值。他睡前总用手绢将那钢笔包着放在枕边手抚着才安心睡下，据说是“他”的中学老师送他的毕业礼物，他是她的得意学生。

他总是这么闲逛着，他老伴拿他没办法，只好由他，谁让他心里苦，心里闲，而又能想得开呢？！又念念他的曲折，他的不易，他的好，老夫老妻的，这些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我好奇地问，那他和他老伴谁个先走的？病友叹口气，说他在新县买房搬离村子时他和他老伴儿还健在，几年后回去，他竟先走了，走时手里还握着那杆笔。他儿子给他风风光光办了丧事，让笔随他下了葬。只是留了他几本旧小说在自己身边算是个念想，半年后，他老伴追他而去。都是有福的。

他儿子因有工作找了个在街道工作的镇上媳妇儿，一年以后育有一子，一家人算是和睦。

都是有福人。病友叹了口气。

“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说。

病友笑笑。这是假“牛”，在我们那里算“没钱”，假牛，书读“痴”了，假牛，病友说完又笑笑。

我也笑笑，又笑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作于2019年9月29日

初改于2024年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