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哲
这个村庄其实并不是很特别,只是在很多年前,有一个魔术师死在了这里。嗯,有多少年前呢?应该是几百年前的吧。那个魔术师是个很有趣的人,他会讲很多有意思的玩笑话,他也很厉害,他变出来的魔术至今无人破解。最重要的,他还是个很有钱的人。你知道吧,老人说,有钱无脑。说的就是他那样的。听说那个魔术师在山那边开了一家小酒馆,酒馆刚开张的时候,咱村几个做贼的去喝了酒,居然顺了好多钱回来,啧啧啧,那一袋袋的金币啊。于是很多人听了也就去了,一顺还真是。咱也不知道他们是咋弄的,毕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不过我倒觉得,这魔术师,还真的傻。
那,后来呢?咋死的?
哎,也是可惜了,他呆在这里好好的不要,偏要跑出去外面,没想到啊,他来这儿还没几周的时间,人生地不熟的,走着走着就给掉沟里去了。摔死了。
真的?
骗你干嘛?这不,哝,山那边那个叫做金钱村的,就有个小酒馆,酒馆外面有俩灯笼,日日夜夜的一直不灭,门也一直锁着,没开过。你说吧,还真有点恐怖……
和月?!这么晚还没睡,你这孩子……
“妈!你不也没睡么?”日和月嘟着嘴,“姥姥在讲什么呢?”
“没什么,睡吧啊……”母亲把日和月提回房间,塞进被窝。
“小酒馆?魔术师?是什么啊……”
“宝贝,可别管了,是些闲话罢了。”
母亲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吹灭了桌上的蜡烛,转过身把门拉上了。
日和月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满天的星星还有一个月亮,啥也没有了。为什么太阳和月亮和星星不能同时出现啊?还有,山的那边到底是什么……
想了一大堆,日和月抿抿嘴,翻身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跑到窗边,麻利地爬上窗,噌了一下跳了下去。
“哒”的一声,脚丫子便陷入土里。
地面湿漉漉的,月光也湿漉漉的,和月光着脚,踩在地上黏糊糊的,和月嫌弃极了,伸出手拍了拍脚丫子,便朝那座小山丘跑去。
她记得的,姥姥说,在山的那边,有一个村叫做金钱村,村里有一个小酒馆,酒馆外有两个红灯笼和一扇常年不开的门。
嘿!这听起来多有意思呀!
差不多跑了十多分钟,她果真看到了那个小酒馆。不过,倒没姥姥说的那么恐怖。只不过门前那块地黏糊的一点。
木门上的绿藤轻轻摇着。
她看了一眼头上的红灯笼,便跑过去敲响了门。
咚,咚,咚。
“谁啊?”有个男声,低低哑哑的,飘飘忽忽的。
日和月吓了一跳,她小声地问:“真的,有人?”
“有啊,你谁啊?”
“我叫日和月。”
“唔。”话音刚落,门就打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一个穿着皮大衣的高大的大胡子男人走了出来。那男人长得大大咧咧的,头发留得很长,看起来也很脏。他的脸上有一道很深的疤,从右边的嘴角一直蔓延至左眼处,但他看起来不凶,反而有一种亲切感。
“我叫星辰。”
“诶?”和月退了一步,抱住双臂警惕地瞧着他。
“进来吧。”星辰笑着要拉和月的小手。
“不要。”和月躲开了。
“那,”星辰叹了口气,“那算了。”
“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害怕我的人了。”
深夜的风好冷,吹过去刺骨的冷,和月打了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
星辰转过头看她。“外面冷,”他说。
“呐,”他又伸出手。
“好吧。”
“你的手很冷呢,”和月握住星辰伤痕累累的手掌,忽然说。
“因为我是鬼。”
“鬼是什么?”
“就是死了的人。”
“那你当人的时候是做什么的?”
“魔术师。”
窗外的红灯笼换得很厉害,酒馆里的火炉子里的火烧得旺,把屋子烤得热乎乎的。日和月挨着星辰坐,怀里抱着一只毛绒绒的黑色猫咪。
和月很高兴能够听到星辰以前的故事,很温柔很可爱。
“我能够操控风,把小朋友飘走的气球找回来,”星辰说,“我还能凭空变出好吃的点心。”
“那,变个来看看?”和月倒是不相信,她缩起脚,藏到星辰的大衣里。感觉确实暖和了许多。
“你想吃什么?”星辰笑着问。
“鸡腿?我要红烧的。”和月咂咂嘴。
只见星辰不停地挥舞着双手,看起来很傻。嘴里叽里呱啦地叨念着什么……忽然间,和月眼前一闪,一个鸡腿形状的东西出现了。
不过,那玩意儿,好像不是鸡腿。
那是一把零零碎碎的骨头。
和月轻轻地哼了一声。
“哎,身子没了,变不出来了……”星辰摇摇头。他抬起头看了看失望的和月,耸耸肩又开始讲另一个故事了。
“我帮助过很多贫穷的人……”
……
凌晨三点,和月困了,她必须回家了,她朝他挥手。
“明天晚上,你还来吗?”星辰站在门口,似乎挣扎了好久,他问她。
“噗嗤!”和月笑了,她大大咧咧地龇牙,“来,一定来!”
后来的每一天午夜,和月都会准时去找星辰,她会带各种有趣的故事去,去逗他开心。
每天的晚上,酒馆里都会燃起暖暖的炉子,两个人依偎着坐在一起。不,不是两个人,是一人,一鬼。
其实,在和月心里,星辰早已不是魔术师,而是一个魔法师。一个善良的魔法师。
和月看得见星辰,也喜欢星辰。星辰也喜欢和月。
自然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看得见星辰。但是,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和月。
“和月你个怪胎!”当和月看得到鬼魂的事传到孩子们耳里,村里就有顽皮的小孩总是这样骂她。
“我不是!”和月喊回去。
“你看得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不是怪胎是什么东西!”那小孩笑道。
和月生气了,她抓起脚边的木棍追着他打,边打边骂。
“叫你骂我?”
“哎哟!”
小孩被打疼了,捂着淤青了的手臂哭着说:“我,我奶奶说,那是个不干净的地方,她说要找个好时辰把那间酒馆烧了,叫,嘶,叫你打我……”“好呀,你敢,本姑娘打断你的腿!”日和月把木棍夹在胳肢窝下,拍了拍手,吼他。她朝小孩龇着牙,小孩被吓到了,像只小狗似的灰溜溜地跑了。
日和月大笑。只是,她还是太天真了。在这个村里,老人们的思想总是又封建又迷信的,他们总是说,小酒馆不干净,因为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那天晚上,和月照旧去找星辰聊天。
这是和月最开心的时光了。
只是今晚,和月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越接近小酒馆,那股烧焦的味道越重。而且,今晚,没有星星了。
“烧啊!”她看到一群人围在酒馆前,他们的手里都拿着火炬。
那种刺眼的红,红得似血。
“妈!不要!别……别烧……不!”和月哭了。
“和月?呵,果然是你!”
“星辰还在里面呢!”
“什么星辰?和月你疯了!”
“妖怪!”有个声音朝她吼道,她猛地转过头去,看到的是那个小孩。小孩躲在他妈妈身后瞧着她,眼里是讥讽,但更多的是恐惧。那种极致的恐慌。
“唔!是你,我打死你……”和月撕心裂肺地吼,泪水喷涌而出。
“啧啧真是的,这孩子没救了……”一个老人摇了摇头。
母亲红着耳根,把和月扯了回去,什么也不说便给了她一个很重很重的耳光。
“啪!”
震动了整片山谷。
雨下了起来,汇成了一条满是泥沙的溪流到了山下去。
……
星辰被困在着了火的酒馆里,躲在角落里不住的颤抖。他害怕极了,害怕得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他刚刚是躲在被窝里的,因为和月之前教过他,害怕的时候就把整个身子藏在被子里,那样就不怕了。可是,现在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被窝外的火,他害怕的东西,为什么会弄疼他呢?
星辰什么也听不到了,连日和月的声音他也听不到了。他开始慌,开始喘气,开始害怕,开始抽泣,开始呼喊……可是,谁又听得见呢?
他死后化成了鬼,几百年后遇见了和月,之后的日子他难过的时候只剩下和月了。可是现在,和月不在了,这世间又有谁会对他郑重地许下不离不弃的誓言?
誓言?和月许过的!
星辰忽然想起。他缓缓起身……
“我,我可是魔术师。”
哭得撕心裂肺的日和月被母亲拖走了,还被带到了唤作什么什么精神病医院检查。可是怎么查也查不出来她到底患了什么病。母亲终于罢休了,她带着和月离开了这个村庄,跑到了大城市去,离开了这个老人们说的不干净的地方。
在城市里,日和月一天天的长大。个子变高了,头发变长了,脸蛋变好看了,脑袋也变灵光了,她再也不会在深夜害怕的时候躲在被窝里。
只是,与日和月相处过的人都知道,这姑娘啥玩意儿都不讨厌,唯独不喜欢鬼片这种东西。她说她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不喜欢。
十年之后。
村庄里来了个好看的城里的姑娘。不过,她好像不是来探亲的,而是直直地朝那个被烧得不成样子的老酒馆跑去。
眼前,木板门依旧的破烂不堪,也是,自从那次火灾之后,这木门变得更加破旧了,门槛上原有的几株长藤类的植物也被烧死了,软软地躺着冰凉的地上,门口的红灯笼熄灭了。姑娘抿抿嘴,吸了吸鼻子,轻轻地敲着星辰的老酒馆的木门。
咚,咚,咚。
没有人开门。她仰起头,使劲眨了眨眼,让快要流出来的眼泪滚了回去。
抬起手,一下又一下,很轻很慢,就像十年之前一样。“星辰,叔叔,我知道你在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有点哽咽,“不要怕,是我,和月。”
是我,日和月。
“咯吱”一声,门开了,顺带着一股腐烂了的臭味。星辰的身躯干了,只剩下一把可怕苍白的骨头,一颗眼珠子垂在半空中,随风摇曳。很吓人,日和月属实是被吓到了,但是又过了一会,她的心狠狠地抽动了几下,好疼好疼。这些年,他一定过得很累吧。
和月,我叫星辰。
他的声音幽幽的,像深不见底的谷子一般,日和月不禁打了个寒颤。
“太好了,你还在。”
日和月笑着伸出手。
“忘了吗?我可是个魔术师。”
星辰也伸出手。
可是,突然间他愣了一下,止在半空的手似乎把周围的一切凝固了。
他摇了摇头,退了一步。
他的眼里,早已蒙上了一层水雾。
“为什么……”
他张了张嘴,或者那根本就不是嘴,那是几颗黄到快黑了的牙齿,他很温柔很温柔地对眼前的女孩说,尽管他早已看不见她的模样,尽管他不知道他自己现在看起来,声音听起来有多么的吓人:
“我不想,伤害你。”
他沙哑着嗓子,温柔地说。
他的眼睛很干净,像装着一片天空。那是,一片同时拥有着日和月和星辰的奇异的天空。
这是他送给她最后的礼物。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逝去的人,愿他们安息。也愿活着的我们学会尊重,因为我们害怕的鬼或许都是别人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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