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与安宁
镜头对准他的时候,他有些许的躲闪。抿着嘴笑,眼神朝远处看着,我在一个已经走了大半辈子的男人身上看到了羞涩。当然我看不到他的脸色变化,那黝黑的皮肤像是黄土高原给这里的人们特殊的标志,那粗糙的脸颊凝结着这一生所有的栉风沐雨。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意,这是多可爱的人儿啊。我索性把机子撤下来和他攀谈。叫他“叔”的时候他总是轻轻点一下头,话不多,问了他问题才告诉我一些他知道的,说到骄傲的地方,也会挥一挥手,多说几句。
那些让他骄傲的地方,就是他坚持了半辈子的原始手艺,对这个做了半辈子粉条的男人来说。手工粉条的制作在他年轻的时候从老父亲手中接过这个手艺开始坚持,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我问他“现在社会这么发展,到处都是机器,你怎么不用机器生产呢,那不是做的更多更快,跟得上时代的步伐吗” 叔从衣服兜里掏出压得变形的烟,三根弯曲的烟,叔拿出两根又把剩下的一根放回去。用充满深邃沟壑的两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把烟捏直后递给我一根,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叔有些莫名的距离,不是陌生的距离,而是不敢亵渎的距离。接过烟后我看着叔等着上一个问题的答案。叔缓缓的点上烟,笑了笑,说了一句“我感觉吧,我自己用这双手做出来的东西是最好的。”我也笑了,开始是为这个男人的自信笑,后来嘲笑自己,有些东西是不用跟上时代的啊。
叔说他这一辈子最骄傲的事情就是做了粉匠。从揉面,到晒粉条,这中间的每一道工序几十年来他一次都没马虎过。叔的原话是“这不敢马虎,胡来心里过不去,这可一点都不敢马虎。” “你看这些挂起来的粉条好看了,那就是做对了,哈哈哈”叔指着院子里刚晒出来的粉条说,是啊,这些粉条纯洁静静的在那里,高原远处的太阳把光洒过来,挤过一个一个缝隙,再把光斑印在干净的院子里,看着如此透明,整个空间都被洗涤了。叔说他不是不想用机器,他根本就不怕机器做出来的粉条会比自己的好,因为他研究过,机器做出来的东西虽然快,多,但是吃起来和自己纯手工做的差远了。说着的时候他像个孩子一样认真,没有不屑没有自满。
除了做了几十年粉匠,对于这个辛苦了半生的男人来说,还有一件骄傲的事。叔告诉我他就用这个手艺供出来了三个大学生,说这话的时候阿姨过来添水,我接过阿姨倒出来温度刚刚好的水,瞥见阿姨看着叔笑的很开心。叔也笑了。就像看见几岁孩子最纯真的笑容一样我一瞬间被打动。我立刻想到一个问题,赶紧脱口说“那孩子愿意学这个吗?”叔又笑了,“学不学看他们自己,我没问过,他们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不强求,三个孩子说过,觉得这个东西不能丢,应该要学的,啥时候学就不知道了,可不敢等的时间太长,万一我教不了了,哈哈哈”听完这几句我对这个男生又增加了那种不敢亵渎的距离感,还带上了敬重。对,是敬重,家风如此,孩子一定会学的。叔还开着玩笑说怕自己教不了了,可是我看不出他任何的慌张和对生死尤其的在意。他笑着说,我笑着听。
也许这个围着白色围裙,身上还沾满面粉的男人是这高原上一个朴素的人。也许他这一辈子也就是生儿育女,柴米油盐,但是他的坚持,对原始民间手艺的坚持,对工序一丝不苟的坚持,就是这高原上最美的太阳。
一根烟抽完了,飘起来的青色物质在空气里被看得如此清晰。叔没有再取剩下的那根烟,看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便起身朝院子里悬挂起来的粉条走去。应该还有什么活要做吧,我想,看着叔的背影,一切都刚刚好的样子。
生存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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