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明节了,聚一聚,集体给前任扫个墓。”死党晓静在名为“三傻”的微群里发了句话,我们不到一个小时便在老地方聚齐。
“都两年多了,还恨成这样?”我刚见到晓静便忍不住发问。
“找个有共鸣的理由,省得你们推托不来。”看着悦玲和我卯足马力赶来,晓静喝了口桌上西米露,得意地挑挑眉毛。“快坐吧!饮料我替你们点好喽。”说罢,晓静把咖啡和橙汁分别推到悦玲和我面前。我们仅有的一点点怨气瞬间被眼前的两杯饮料浇灭。
悦玲抿了口咖啡,迫不及待地发言:“你们说实话,这几年的单身时光中,最容易想起的人,是谁?”
“各大影视剧中的男主角。”晓静脱口而出。
我不由自主地迟疑了。悦玲和晓静都颇有深意地点点头,眼神诡异,这是“逼供”的惯用招式。我点开手机图库中的一张照片,递到他们眼前。
照片中,红色廊桥架于湖面上,连通了岸边和湖中央的一座水榭,阳光端照,有一人踏在廊桥细细碎碎的影子上,天蓝色外套,浅蓝色牛仔裤,很随意地向前迈步。
2
照片中的男生是我的高中校友容东——说校友可能还疏远了些,我们两个班是隔壁邻居,由于各科老师基本一致,班主任常说这叫“兄弟联盟”。八年前的清明节,我来到容东所在的城市。那时,我与前任分手半年多,回归了读书、穷游的惬意生活。清明出游选择海边,是因为这几年一直在内陆待着,太不接水气。其实,容东和我在高中时代并不算熟识,只是互相认得;上大学后,社交网络上的互动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清明假期的前一周,和容东在网上聊天时,我提到他那里应该还不至于游客扎堆,或许能落个清静,适合小假散散心,希望他提供点出游建议。他爽快地回了一句:“别做什么攻略了,我亲自出任导游。”冲着容东那句话,我抄起钱包直奔学校的订票点。
这趟旅游以乌龙的方式开启——我比容东先到火车站。我绕着火车站广场转了两圈多,看见容东气喘吁吁地跑来。他开口便是一连串的“对不起”,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立马把我逗乐了。
“景色这么好,等人的时候逛逛完全是一种视觉享受。我们坐哪路车?”我是个典型的急性子,但这次却没有一丝烦躁,美景确实能安抚人心。
我刚往公交站走了两步,他拦住了我。“不坐公交了,打的!”
“穷游嘛,就怎么省钱怎么来。”
“刚才我一路过来,人挤人,车厢里闷得很。做导游得有责任心,不能让游客太受罪了。”
我拗不过他,便同他一起去了出租车等候区。上车前,他连忙跑去拉开后排车门,等我坐好了,才轻轻关上车门,自己坐上副驾驶。这二十多年里,我头一次遇见如此绅士的男孩。
刚到沙滩的时候,飘着小雨。天空和大海虽不够明澈,却有轻雾缭绕,呈现着朦胧的灰蓝。
“毛毛细雨下的海边别有一番味道。”我从未在下雨的时候站在海边。
“对呢,头一次见。”没想到他也是。
小雨慢慢长成黄豆大的雨滴,我们跑到一座八角亭下躲雨。我脑中突然闪现室友经常哼唱的一段歌词——“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随后又一阵慌张,感慨自己怎么会想到那里去。
3
“你等我一下,今天好像升温了,我去换件薄外套!”第二天一早,我等在校门口。容东见我一身轻裳,又抬头看看这大太阳,跑回宿舍。
我在校门附近逛悠,那所大学对我而言是陌生的,也正由于陌生,引发了一种新鲜感。大道边上的一些树木排成方阵,笔直挺拔,但就是不长叶。教学楼大多建成长方体,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目光从教学楼移回校门,发现容东已向我走来,天蓝色外套极为显眼。
我跟他分享了刚才所见的景致。他以一种“老者”的口吻说道:“那片树林,我们私底下都叫‘光棍连’,一则体现其光秃秃的实貌,二则反映我们学校的实情,我们学校不就是光棍聚居地嘛。”我患有无可救药的低笑点病,一逗就乐。他接着说:“那教学楼你觉得好看呀?我们宿舍一致公认,远看像一排墓碑。”我又笑了。
谈笑间,校门口已经泊了好几辆出租车。他又跑上前去,拉开车门,示意我先进去。
到达景区。他问我:“知道这个地方虽然很出名,但为什么人少吗?秦始皇称这里为‘天之尽头’。不少人怕来这里后辉煌就到了尽头。我一位同学的哥哥是搞设计的,过来出差,坚决不来这里,说来了以后万一应验了,灵感枯竭。你担心吗?担心的话,我们立马换个景点。”
“秦始皇那时的见识放在现在算浅薄的了,我没什么好顾忌的。”我正说着的时候,心里竟然还飘过另外一句话——与你一同站在这里,或许就是我的巅峰了。以后再无法超越这一刻,也无悔。又是一阵隐隐的心慌,我唯恐那些想法会变成语言冒出嗓子眼,立马说了句话压一压。“你昨天说过,家里是信佛的,倒是你,来这里会不会不吉利?”
“我不在意这些的,想得太多,累。”
我们一同登上了山,最高处伫立着一块大石头,石头下就是大海,海浪拍打岩石的声响不绝入耳,风声呼呼,有种将人拔离地面的气势。
“风好大。”头发在眼前狂舞,我从几束的空隙中偷偷多看了他几眼。
“这儿一年只刮一次风,一刮就是一年。”他一逗,我又忍不住笑了。
“我有点羡慕你,快乐来得很简单。”他一副颇有心事的样子。
“你年纪轻轻的,演什么忧郁呢?”这次换我逗他了,但是并不成功。
“现在自视是男孩,可以再无忧无虑几年。等长成男人,肩上的责任一定很重。经营好自己和妻子的小家庭,爱惜她,守护她;尽心照顾到父母以及岳父岳母。男人多承担一些,女人应该能少点家庭的烦忧吧!”我静静地听他说这些话,沉浸在他对未来的构想中,仿佛远远地看到了一些闪光的日子。
4
最后一天晚上,我跟他说:“我该去火车站了,去那里等比在这安心。”
“我送你去。”他披上那件天蓝色外套,将钥匙塞进口袋。
“不用了,挺远的,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若送我去火车站,再从火车站回来,太晚了。”
“嗨,男生还怕这个?你看看有东西落下吗?”
我低头检查书包。
“噢,差点忘了。”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早上买的贝壳挂饰。”说着,便把盒子递给我。
他还是坚持叫了辆出租车。快到站的时候,司机问:“你们两个是都要去坐火车吗?”
“就我一个。”
司机像是拉到了一桩顺水的生意,转过去对他说:“那我立马送你回去不是正好?”
车停稳了,他推开车门,说道:“师傅您先走吧,我等她上火车了再回去。”
我们在大厅坐了二十分钟左右,很反常地没有多聊。等到八点半的时候,我告诉他,该检票了,背起包,说了声“再见”。他也起身了。我转身的时候,又瞥见那天蓝色。我径直往检票处走,心里默念着“别回头,别回头”。
上了车,把背包往中铺一扔。感到手机震了。
“一路顺风,希望这次旅行没让你太失望。”
我快速回复,感谢了他的盛情款待,环顾四周,车厢里多是中老年人。
“现在的年轻人舒服呀,一买就卧铺,我那个时候,能买到一张票,就算是站,也很知足了。”有位年近五旬的大叔说道,见我也看向了他,便问我:“小姑娘,你是到哪儿呀,这卧铺自己出钱买的?”
“天津西,我本来让朋友帮我订硬座的,准备过去给他钱,结果他没听我的,订了张卧铺,也不收我的钱。”
“你那朋友够好的呀!”
“是挺好的!”我不想多说话,便爬上了中铺。但大叔的那番话,又让我想起了容东。在12306网站还未诞生的那些年,异地订票无法实现。我托容东帮我订张返程的硬座。他反复跟我确认:“你确定要硬座?很累的。”我也不止一次地告诉他:“我每年假期回家几乎都是近三十个小时的硬座,所以十几个小时完全小菜一碟。”他到头来还是没听我的,固执地订了张硬卧,我还记得他简洁地说了句:“我觉得女孩子嘛,还是不要让自己太辛苦。”
5
“这男生不错嘛。后来呢?”晓静搭着我的肩,动动嘴角,示意我继续讲。
“后来他结婚了,有个娴静的妻子。”
“你吃白饭的?接触这么多天,都没逮到个机会扑倒?”悦玲毫不客气地瞪了我一眼。
“八年前,思想境界不是还没到这高度吗?”我顺着悦玲的剧本继续往下演了一段,又觉得实在演不下去了,啜了口橙汁,说道:“好客和体贴对他而言是种习惯性的礼数。他与前任相比,太贴心了,我也从未遇见如此温暖的男孩,自己这颗心有点把持不住。”
“看你哥们成群的,没想到难过‘暖男关’。”晓静逮到机会就毒舌。
“听说他结婚的时候,你伤心吗?”悦玲化身知心大姐。
“不伤心。他妻子为了配合他的工作,愿意做全职主妇。换了我,是绝对做不到的。”
“你的感情,总是来得汹涌,退得理性。”晓静举起西米露,跟我碰了个杯。
悦玲把手机还给我。看着那一抹蓝色,纯净、自然、飘逸、清新,曾经如一捧清冽的泉水滋润了我那几经荒芜的心田。最好的结局,或许就是现在这般,让刹那而逝的绚蓝如这张照片一样,无声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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