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打定主意辞了湖南的工作回到家里,父亲接到我的电话后感觉很突然,他沉默了有一会儿,便在电话那头带着安慰的口吻说,“回来就好”,父亲的话不多,但是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我找不着那种轻松和愉悦。
父亲多次提到要我回来,我往往都是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拒绝了他的提议。他听我说外面好过,机会多一些,他便真的就好像被我说服了似的,张着口欲言又止。到了下次再见到他,他便又小心翼翼的老调重提,但是他会一直盯着我的脸色,如果我脸上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他便立马把到了嘴巴的话又咽到肚子里去。我看着他脸上强挤出的一点儿笑僵硬的凝固在那儿,似乎是特别的尴尬和不好意思。
这次我回来见到他,他脸上的笑在冬日的暖阳里融化开了。他两个拳头紧紧的攥在一起垂在腹间,仔细听来都可以感觉到父亲拇指关节因为兴奋和紧张而互相捏的咯咯响。邻里来家里串门,他往往都是定定的伫立在门边,咧开嘴笑着欢迎来客。总之,对于我的回来父亲是非常的欣慰和高兴,尽管这其中也有一些淡淡的隐忧。
父亲突然就变老了,他不再是那个强壮有力给人安全感的父亲了。他穿着我前几年买给他的黑色羽绒服,衣服式样太老旧了,父亲的身体缩在空荡荡的羽绒服里,显得有些不太合身,少了前些年穿着时的魁梧挺拔。
年夜饭上,父亲垫着脚在柜子里摸索了半天,他的颤巍巍的两腿支撑着埋在柜子里的上半身,他的背弓着悬在柜沿上,脚下一蹬力,上半身在柜子里埋的更深了,我真担心他会一用力一头栽到柜子去。
父亲终于摸出一瓶西凤酒,他用手使劲拧了几下瓶盖,没开,又把酒瓶塞在嘴里用牙咬,他龇着牙眯着眼攥着酒瓶子转了几圈才终于打开了。
“今天少喝一点儿,过年啦”,父亲摆出三个酒盅一一添满了酒,桌面上因为手的抖动而洒了几滴。我和弟弟一人端起一盅,父亲端起一盅凑到嘴边,闭着眼,深吸一口气,仰起头一股脑儿喝了下去。母亲在边上唠叨着要父亲少喝点,说是喝了一辈子还喝不够。父亲又给自己倒了一盅,然后把酒瓶子就交给了我,“我就喝这么些,剩下的就交给你俩了”。因为喝酒,母亲和父亲是掐了大半辈子,怎么今儿母亲一句话父亲就不喝了呢。这不是他的酒量和脾性啊!
年夜饭当然很丰盛,我们是酒足饭饱,只有父亲吃的不多。他都不怎么拿筷子,尽是催着我和弟弟吃,一会儿把这个挪到我面前,一会儿把那个换到我筷子很容易够的着的地方。他自己只是夹了几筷子丸子,吃了几口热乎的菜。母亲见父亲不怎么吃菜,便给他盛了碗饭,父亲嫌太满了吃不了,他自己又出去倒了一些。坐到桌前,我看到父亲倒的只剩了半碗饭。
整个春节我都是在家里过,父亲也没怎么出去拜年。他每天也是窝在家里干干零碎活,把家里一些没用的木头翻出来集在院子里,坐在木墩上一镰刀一镰刀的劈成细细的木柴。一切搞完之后,又一根一根的把这些柴火码在墙角里摞的整整齐齐的。这些劈柴大约够我们家烧好几年了吧。
出了元宵节,母亲突然催促着父亲去医院看看。我才终于知道父亲的身体出了问题,他过年这段日子吃饭并不怎么好,我竟然没有发现。父亲一直扛着没有说,母亲说是上次父亲挑着担子在走楼梯上塬上的时候,就感觉到腿肚子打颤,浑身有点使不上劲。
父亲终于还是在大家的劝说下去了医院,回来大家问结果,父亲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说是医生说了一大堆,他没有听明白。我就循着医院做的检查病历,然后上网查了一下,才部分明白了父亲的病情,也终于晓得父亲这段时间不喝酒,饭也吃的不怎么好的原因。他大概是觉得让我们知道了担心,所以干脆什么也不说。
父亲真的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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