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的天，跟奶奶挤在一张床上的苏莹莹，一点也不觉得热，她一点也不敢松手，就算到了深夜，她也不敢睡沉，一会儿醒一次，一醒来就赶紧摸摸奶奶的脸，感觉到还温暖着，她才又安心地睡下。
不知是路途太长，折腾太久奶奶又吃不下东西，还是奶奶的病确实恶化严重，回来的第二天，奶奶就下不来床了，苏㼆㼆看着这一周奶奶都没怎么吃过东西，她总说吃不下，不饿。清晨起床，苏㼆㼆就准备着烧火热水给奶奶洗身体，从未烧过柴火的她，引了火把自己呛得流泪，满脸被灶头上的锅烟渍抹得黑乎乎也没能烧起来，正当她被烟秋得，在厨房里走来走去急得都要哭的时候，一个粗壮而有磁性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点不着？让我来吧！”
苏㼆㼆抬头一看，一个高大的身影把厨房门透过来的光都挡住了一大半，苏㼆㼆有点诧异，她还没回过神来，他便蹲在地上，把苏㼆㼆凑进去的柴夹了出来，然后把一根玉米杆折断成几节放进去，点火，燃起来了再放了一些树木的细枝桠，火势旺起来才加柴进去。苏㼆㼆看着火燃得那么旺，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但她高兴得还不到一分钟，突然就紧缩眉头，心想这个男的究竟是谁？
只见他把火烧旺起来后起身麻溜地转到灶台后面洗锅，看都不看苏㼆㼆，就自顾自地说，“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苏㼆㼆猛点头，然后好奇地盯着他，期待着他的答案。他依然看都不看苏㼆㼆一眼，冷静地说着，“这儿是我家，我不在这里我去哪里？”
“意思是，你是二叔家的苏泽宇？”，苏㼆㼆突然激动地说到，她想起来了，这大男孩就是苏泽宇，奶奶的相册里有他的照片，奶奶跟苏㼆㼆说过他们全家人，那些照片那还是苏泽宇很小的时候的，如今他虽然一米八出头的个儿，但脸还是没怎么变。苏㼆㼆的爸爸虽然是大哥，但二叔小叔成婚都早，她爸爸因为当兵五年退伍回来，当时年纪稍大没有合适的对象，又南漂一年才遇到了在洛城打工的苏㼆㼆妈妈，所以苏㼆㼆反而不是长孙，苏泽宇才是。
“对啊，我就是苏泽宇，没礼貌，叫大哥！”，苏泽宇瞅了一眼苏㼆㼆，他们俩像是特别熟悉一样，尤其是苏泽宇对苏㼆㼆，仿佛这不是第一天认识。
“对不起对不起，失礼了，我有点激动，大哥。”，苏㼆㼆激动无比地说着。
“水一会开了，咱们先用保温瓶屯着，你一会儿再帮奶奶洗吧！我刚去看了她一眼，她刚睡着呢！”，苏泽宇平静地说。
“好！知道了，大哥。”，苏㼆㼆的声音很轻快，仿佛苏泽宇的突然出现，让孤独无依的她突然有了个依靠。
苏㼆㼆刚给奶奶清洗好身体，给奶奶穿好衣服，苏泽宇就来敲门，苏㼆㼆打开门，苏泽宇端着一碗稀饭就进门来，径直走到奶奶床前前，端着碗跪在地上，喊了一声“奶奶”，奶奶一点也不惊讶，她看着她的大孙子，摸着他的头，说了句“孙儿，回来了？来，凑近一点，给奶奶瞧瞧仔细”，奶奶一边用右手有气无力地拨弄着苏泽宇的脸，一边继续说，“还是小时候那模样，皮实，硬朗！还是我那乖孙儿。”
“奶奶，我可记着的哈，您都离开家十三年了！您就为了这臭丫头，您都不要我，哼！”，苏泽宇一边给奶奶吹着稀饭，一边用眼故意撇着苏㼆㼆。
站在一旁的苏㼆㼆，还没从苏泽宇的突然出现里完全回过神来，又被奶奶和苏泽宇这一番亲昵惊呆了，她从未看到奶奶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如此亲昵过，她内心五味夹杂，有醋意，但更多的是替奶奶开心，原来，奶奶还有这么个孝顺孙子在老家，而自己一直都不知道。
“㼆㼆，你也过来，到奶奶身边来！”，奶奶把头转向苏㼆㼆，招呼她过去。
苏㼆㼆跟苏泽宇并排跪在奶奶床前，奶奶拉着她的手轻轻地说，“我离开四川去洛城照顾你爸爸的时候，苏泽宇已经8岁了，他比你大三岁。以后，我走了，你凡事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多找泽宇商量。这个家里，其他人，我估计你一个也靠不上，就赖着泽宇吧！这小子他虽然从小说话就傲，但心好得很，做事有章法。有事找他顶用！”
“奶奶，您说什么胡话？我可不管苏㼆㼆，您自己好好活着，自个儿照顾她，别想赖着我，您自己看着办吧！”，苏泽宇眼里含着泪，嘴上还非得说着气人的话，他手上的调羹拿起了又放下，他用手使劲捏着勺子，尽量不让它抖，无奈，手背上的青筋却不配合他，自个儿冒了起来。
“奶奶，我不许你乱说，你要好好的，你坚持住，你还没等到我拿到大学通知书，还没等我大学毕业挣钱带您去旅游……”，苏㼆㼆一边说，一边仰头45°看窗外，可她的眼泪一点也不争气，一颗一颗直接滚落下来，她拼了命地想要把它挤回去，但眼泪似乎比她更拼命，非要往外钻。其实，苏㼆㼆知道，奶奶时候不多了，但谁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孩子，别哭。人老了，都有这一天的，奶奶不怕。奶奶要走，你们要开开心心的，要替我高兴，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们的爷爷跟你爸爸了，他们在那边等着我的，我去了也不孤单，你们要放心。昨晚我还梦到你爷爷笑盈盈地来看我，他一言不发，就站在我面前，一直抿着嘴笑………”，奶奶嘴角微微扬起，有气无力地说着。奶奶虽然病重了，但看上去，依然很慈祥，很恬淡。
“呸呸呸，奶奶，我求您了，你别乱说”，苏㼆㼆哭得更泣不成声。
“得了，苏㼆㼆，你别哭了，奶奶这不还在吗？你哭什么哭，烦死人了你，你出去吧，我要给奶奶喂饭了。”，苏泽宇红着眼，假装气势汹汹吼着苏㼆㼆，把她撵出去。
苏㼆㼆起身，擦了擦眼泪，端着盆子出了门。她知道，苏泽宇不是有意吼她出去的，再继续听着奶奶说，她自己也受不了。
“泽宇，你以后可别这么凶㼆㼆了哈，她可是奶奶的心肝，是你大伯的独苗，老子这十几年就护她一个人长大，你可给我看好了，懂不？当大哥的要有大哥的担当和责任，不能光有大哥的气派和假把式。”，奶奶看苏泽宇吼苏㼆㼆，突然就腾上了一股气，定定地看着苏泽宇说了她的心里话，即使她知道苏泽宇其实不是成心吼苏㼆㼆的。
“我知道了，奶奶，我错了，我以后会照顾好她的，放心吧！我，苏泽宇，您大孙子，靠谱，是不？”，苏泽宇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故作幽默，挤眉弄眼地地逗奶奶开心。
“我这枕头底下，有一个存折，是这几年你寄过来给我们的钱，奶奶知道，这些钱你都是背着你爹娘给我和㼆㼆的，但我们有政府的补助，平时奶奶又能动，捡捡废品卖些钱，㼆㼆也有奖学金，就没花上这个钱，奶奶都帮你存着了的。你都二十一了，以后娶媳妇儿要花钱，但我看你那爹娘，拐得很（不靠谱的意思），奶奶老了，没顾上你们，你其他的几个兄弟，我更顾不上了，这个钱你自己拿回去，留着娶媳妇的时候用。”，奶奶半闭着眼睛看着苏泽宇轻声地说。
“奶奶，这钱我不要，都给你们了就是你们的，我自己还存了不少钱，给您娶孙媳妇儿，管够！这钱既然没花，那就留给苏㼆㼆上大学呗。”，苏泽宇中气十足地说。
“我们打听过了，㼆㼆上大学可以有国家助学贷款，不用你操心哈，我的孙儿，这几年苦了你了，但男子汉，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奶奶看着你这样，心里好过。这钱你自己拿回去，㼆㼆她还不知道，我的所有证明都跟这卡放一起了，你看需要啥自己取，以后都给你保管了，㼆㼆那丫头还有她要忙的大事，你别攀扯她。”，奶奶闭着眼睛，嘴里的话，慢悠悠地没啥力道，一句一句慢慢吐露，好半一天才说完。
“奶奶，我记好了。咱不说了，您张嘴，我给您喂点吃的先，我扶您起来。”，苏泽宇看着虚弱的奶奶，惊慌失措却又不得不故作镇定，他把碗砰一下放在柜子上，起身准备抱奶奶起来。
“你别动我，让我歇会儿，我不饿。我有点累，我想睡觉了………”，奶奶已经睁不开眼，感觉她已经累得虚脱了。
苏泽宇看情况不对，赶紧朝着门外叫苏㼆㼆进来，苏㼆㼆一直在门外站着，听到苏泽宇叫她，赶紧从门槛外三步并一步跳了进来，扑通跪在奶奶床前，轻轻呼唤并摇着奶奶。奶奶嘴里只念叨着，“㼆㼆，㼆㼆”，苏泽宇让苏㼆㼆抱起奶奶，奶奶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嘴开始有点微缩，苏泽宇赶紧用勺子给奶奶喂了一点水，但奶奶她已经吞不下去了。
奶奶躺在苏㼆㼆的怀里，安详地离开了苏㼆㼆的世界。外面的天，突然下起大暴雨，苏㼆㼆的哭声，却比外面的雷声还要通天彻地。
人间四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