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麦熟,南方梅雨,困在繁杂琐事里熬练,疲惫不堪,而立之年己过,前路丘峰,荆棘小径,还祈山花能待我!
骤雨初歇,台风过境,驱去暑炽,暂钩一段闲话!
上月在书城和春哥聊起家事,偶然间讲起族亲兄弟,我的老长兄(堂兄)1921年生人,至今健在,为人极喜自嘲,灰谐段子包袱连响儿,或许这是他高寿的秘法,他和我的二祖母一样,认为电视机是世上最神奇的物件儿,他有许多古怪的逻辑及思维方式,老来返小,要人哄他!祈祷我老哥儿再对付几年,回去笔录他的人生传奇!有闲时我会写一个大堂兄的故事!
转眼自己奔四十了,许多族亲兄弟多年不见,偶尔能够想起的总是记忆深处里那个给你吃最甜的,和让你哭的最惨的,也许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回忆方式!
偶然看到增辉兄朋友圈的琏接,关于一个女娃娃患有罕见眼疾的新闻,生而为人,病而亡身,哀其不幸,怒其母不争,大众的沸沸杨杨又归于沉寂,激言点指,事了拂衣去,最苦痛的永远不是看客!
哀与痛比如投石旋起涟漪,最外圈儿的最大,消散的也最快!最内圈儿的瓦片石子犹如当事者的块垒,直沉心腹,瓦片石子儿也许有天还有好事者再挖出抛杨,比如新闻旧闻,东海水无定波,愿亡者魂归,生者舒眉!直沉入心的苦痛最后都没了眼泪,这是五哥二十年的夏夜告诉我的!
我长大了,五哥也老了,五哥夫妇两女己嫁,只有幼子,不罹中年丧子,一年后又追我幼侄而去,谨以此文记念最疼爱我的五哥!
北京有处名沙河,真的产砂子,小时听人说犯事儿的就给弄到沙河筛砂子去,据说那儿有个收容所!五哥是我家三代的族亲,早我三十岁,昆仲大小六个,他行五,循列叫他五哥。因其父侧室所出,族人都叫他小五儿。
早年夫妻在京郊种菜负贩,五哥还有个狗骑兔儿,给某处单位拉煤,衣尘朴朴,夏季常带我去钓鱼,捕贼结就是五哥教会我的,外出钓鱼背上兜兜里有个西瓜,背上西瓜走的,长到今天就见他有这习惯。不知什么时候搬去了沙河住家。在次女婚宴上还特意告诉侄女,让她不要呼我乳名,称我长辈,免失体统!姑娘年岁比我大,总喜欢捏我两腮,调侃我的歪牙。
小时最怕五哥给我醒鼻涕,回回拧哭我,笑我眼窝浅,藏不住泪,满口黑牙,我一度怀疑五哥是不是偷吃了煤球!
沙河真的有河,五哥家离河沟子不远,住家几乎都是平房,附近有许多杨槐河柳。对河道己无印象,只记的秋冬成片的苇子花,长的比我高!冬季河浅,一段有水,一段没水,有水的多是早年捞河砂,掏出的深坑,我的小侄子,就是在这深坑里淹死的!
北京夏天的闷热比起南方潮热也好不了多少,阴晴不定的午后,闷热中鸟噪蝉鸣,再混杂车流发动机的声音会让人无比烦燥,一场暴雨扑落,雨过后夜灯初上,等雨中弥升的热气散尽,感觉这一天这时候才开始,入夜小区里总有洗发水的味道飘荡。
小侄子6岁了,同龄里长的不算高,外出去钩鱼五哥总要带上他,中午在五哥怀里睡着,一只手里还抓着几支野草,五哥右手撑杆,左手托着脖劲压在腿上,更多时杆子抄在水里,前摇后摆的跟着打盹儿!偶尔我接抱过来睡在怀里,汗湿的发丛里有股香皂混着洗衣粉的味道,睡醒就嚷口渴,拿起两步远树荫下的水壶,蹲下一手平托着壶底一手抓着壶口对饮,眼睛眉毛都是表情。
祝你比儿女活的长,应该是这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如果侄儿长到今天应该二十六七了,应该也为人父了,活蹦乱跳的崽一颗烟的功夫儿就沒啦,这是五哥后来常念叨的!
平常夏日的早上,口吃的二堂弟来告诉我家,五哥的崽掉进河里正捞呢,问我家要不要去个人,一众堂兄弟到了河边己是正午,五哥在河沟里不断的浮上潜下,看不太清他的脸,烈日之下,看热闹的人散了不少,半个钟后,他终于在水底摸到了侄子,小肚子圆鼓鼓的己经没有了气息,身上红红的,像阳光下晒烤过的红,邻人找來了附近一个诊所的医生,带了一只小箱子,近前来翻了下侄儿的眼皮,又听了心跳,无奈的摇摇头,说恐怕是不成了,时间过了,五哥抱住侄儿拉住他的听诊器说,那您一定还有别的法子,您再试试,几乎跪伏着,我想他的举动应该是吓到了那个年轻医生,他向后退出人群时说,我实在是帮不上忙,要不您做人工呼吸试试,对口对气,按压胸腹,您再试试吧。
无奈侄儿牙口紧闭,五哥急乱中竟对着鼻孔吹气,一边按压胸口,一边对鼻孔吹气,旁边有人说错啦小五儿,他点了下头,接着重复这两个动作,按压的太猛,侄儿的嘴里竟然随着按压开始吐水,吐出来有泥沙,还有些草木棍儿,再后来吐出的像洗衣粉的泡泡,夹着一些暗色的血水,侄儿嘴里吐出和着血泡泡的液体,他沾的满脸都是,烈日之下,机械式的重复了几个小时,睡完午觉的人又重新涌成了人墙,伯父拉他起身,劝慰他:五儿啊算了吧,时间过了,孩子己经走啦,五哥机械的重复着人工呼吸的动作,一言不发,他发丛和脸上的泥浆己被太阳烤成了硬壳,我蹲下隔着旁人的腿缝看着五哥,他脸上的灰浆被眼泪冲出了两条沟。
大伯父实在看不下去,从背后抱住他,大声喝斥他,时间过啦孩子不成了,你手劲没大小别再按坏了娃娃身子,他身体突然一软歪斜的跪瘫在地上,怀里还紧抱起侄儿,一瞬间大放悲声,嚎啕泪下,脸向上仰起,拉住伯父的一只手,对着伯父重复的大声喊嚷,这是我儿子呀!眼睛看向天空,身体左右摆动,好像在哄熟睡的侄儿,夕阳的余光有时也很刺眼!
天黑了,嫂子从燕郊赶回,疯也似的奔跑,五哥抱着孩子坐在院里的台阶下,脸贴着侄儿,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太累了睡着了,嫂子进院的哭喊声撕裂心肺,他并没有抬头,当嫂子探手去抱侄儿的一瞬间,我看见五哥下意识的向后护了一下才抬起头,嫂子抱着侄儿入怀,一瞬间止了悲声。她用手指拨弄了下侄儿的嘴唇,犹如平时里哄他吃饭,魂灵己远,不能再顽皮的回应她了。嫂子的悲声能让我感到恐惧,那种声音我这一生都不想再听到。
夜里只亮了一盏灯,夫妻对坐,我趴在伯父膝上昏沉睡去,哭声时断时续,伯父叫醒我己是天亮,看见五哥的脸孔突然觉得很陌生,两只眼睛直直看着侄儿遗身,脸上泥污也未洗去,无一丝表情,木然呆坐着,侄儿的身体渐变成了青灰色,嫂子揽在怀里,眼泪滑过侄儿的脖子滴到地上,没有哭声!
幼子夭寿,新例火葬入土,土俗则要先烧殓取骨殖,或打棺入土,最终夫妇在林子里架木,将侄儿送化,木架不堪高,大约60公分左右,找来干的整木劈开,长短一样,像垒积木上下交叠,最上层铺上被子,一如生前,擦洗身体换上新衣,盖好被子,伯父拿来一堆黄纸堆在木架下方,族人环待,高喊一声举火,打火引燃,烈焰中我的侄儿化为清烟,伯父举火时还说了句,有缘再来!
第二年的夏天
五哥喝了很多很多酒,再也没有哭过,睡梦里再也没醒来。
林觉民《与妻书》有言: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
希望五哥在另一个世界父子重逢,有喜无悲,大坻凡民都和林觉民一样心肝儿,不能似太上之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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