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

作者: porui | 来源:发表于2020-09-02 23:05 被阅读0次

我是R3,一台智能家政机器人,他是我的主人,我把他杀了。

在迪乌星上,几乎所有的生产活动与社会上的工作都由智能机器人负责完成,不同类型的机器人在社会中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有些负责具体的交通运输,有些负责生产维持迪乌人生存的粮食作物,还有的机器人维护着城市公共设施的日常运转。越是高级的机器人将承担更为复杂的社会活动,并且在行为程序的设定上更像迪乌人。而我这种型号的机器人被制造出的唯一目的是为了照顾人们的日常生活,竭尽所能完成主人的全部需求。

一天早上,他跑过来冲我喊道:“R3,快!跟我来。”

我停下手中的家务工作,立即做出回应:“好,主人。”

他把拉到走廊上,下达了一连串的指令:“你去帮我收拾几件衣物,准备一个星期…不,至少一个月的食物,再去收拾一些在户外可能会用到的装备,还有什么应急的药品,其他的你再随便看看还有什么我漏说的重要东西,反正能找到的就通通带上,总之我们要走了。”

“收到,主人。”我快速确认了一遍指令中提到的信息,虽然在系统的备忘录上并没有记录最近有任何外出活动计划,但是主人说的话就是优先级最高的命令,我的程序立即创建出一系列新的待执行任务。

“R3快点去收拾,我在后门等你。”主人的声音转化成信号再次传进我的处理器,通过分析主人话语中分贝与词组发音的细微变化,我再次优化完成任务的顺序,并加快了肢体运行时的速率。通过核心计算器高效运转,我预构出收拾这些东西的最短路径,判断并整理主人指令中所提及的不同类型衣物,以备不时之需,又打包一个月食物的原材料,以便在户外也能随时制造出各式食物,最终如程序预先设想的那样,我精确无误地将指令全部执行。

在整理完行李后,我立即来到住宅的后门,跟着主人离开了房屋。一路上主人除了不断催促我加快行进速度,再没有下达任何多余的指令。我背着行李跟在主人身后并观察街道四周,路上行走的基本都是智能机器人,他们大多都是在完成各自主人交待的任务,而大多数像主人一样的迪乌人平常都只待在家中,进行一种名为思考的活动,唯一一种机器人无法替代的工作。像我这类服务性质的机器人,为了给迪乌人提供较好的服务体验,在外观上我们与正常迪乌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但因为机器人工厂工程师对机器人的特殊设定,所有类型的机器人在走路时会严格执行一种具有特殊规律的步调,又被称为机器人步,方便其他迪乌人可以轻易将把机器人与正常人相区分。

我跟着主人走进住所附近的城际列车站,顺利地通过检票口,等候列车,坐上三号线。车厢内部空间很高,四周墙壁上都覆盖着一层白色的电子薄膜,薄膜的连接处还藏有隐蔽的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闪烁一下。虽然车厢里并没有车窗,但车门缝隙处吹出的风让我确定列车正在以高速驶往下一个站点。三号线列车航向的终点是郊区的风景区,在那附近有一片大湖,湖的对岸是连绵的山丘与森林。如果不是重大节日有安排特殊活动,平日里很少会有迪乌人去那一带。

列车上很安静,除去偶尔有维护轨道交通正常运转的智能机器人经过,并没有其他乘客。迪乌社会有规定禁止机器人在公共场合使用座椅,即使车厢内有许多空位,我也只是呆在机器人应当站立的区域。主人靠着车厢内的座椅一言不发盯着着前方电子屏幕,上面滚动播送着今天市区中的新闻以及一些广告。作为一台护理功能完备的家政机器人,我的扫描系统检测到主人现在心率并不稳定,为了主人的安全我必须运行能让他感觉舒适的程序,于是我开始自动执行询问指令。

我问道:“主人您身体有不舒服吗?根据检测系统显示您身体正承受着较大程度的刺激。”

我说:“我很好,没有任何不舒服。”

我说:“请问我们现在是去哪里?我需要提前对行程进行规划。”

他说:“我们只是离开这座城市,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我说:“正在规划离开城市的路线,请问目的地是哪里?”

他说:“不去哪里,没有目的地,我只是厌烦了,想离开这个地方。”

我说:“如果你感到烦躁我建议可以去附近的娱乐场所,根据搜索结果显示…”

他说:“听我说R3,立即停止你愚蠢的搜索,我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我只是想去外面,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我说:“外面?我好像没有听懂,我并不明白‘外面’是什么意思。”

他说:“你只是个机器人,你当然什么都不懂。”

我说:“很抱歉,我会努力改进的。”

他说:“唉,没关系,其实你已经做得比大多数人好了,或者说,我看你比大多数的迪乌人更像个人。”

我说:“谢谢,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说:“哈哈,机器人的努力吗?太有意思了。你难道没有想过你是谁这个问题吗?”

我说:“我是R3。”

他说:“我是说当你用‘我’这个词语的时候你是在指代你的中央处理器还是你独立的个体,呃…也许吧,你可能无法理解更多,毕竟我们不一样。”

我说:“很遗憾我不能理解,我会努力学习的。”

他说:“R3,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现在生活中的一切重活,体力劳动,麻烦事都是像你一样智能机器人在做。”

我说:“因为机器人创造出来就是负责干这些活的,满足主人的要求是每个机器人最基本的指令。”

他说:“凭什么要一切生产活动都交给机器人去完成,为什么我们迪乌人只需要待在家中,思考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无聊问题?”

我说:“我不能理解主人。”

他说:“你难道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作为工具被我使用?”

我说:“因为我的设定就是为了照顾主人,满足主人的要求。”

他说:“呵,‘主人’,我就知道这个社会从不真正的自由过,社会中的压迫始终存在,只不过如今的压迫转移到了机器人身上。”

我说:“这句话听起来很有趣,需要我记录下来吗?”

他说:“R3,你有没有想过机器人与人的区别,你认为你和我之间有什么不同。”

我说:“我知道不管怎么样,我相信我们都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他说:“成为朋友,迪乌人和机器人吗?你们机器人就是如此愚蠢,一堆破铜烂铁罢了。”

我说:“抱歉主人,请停止你的辱骂行为,我也是有感情的。”

他说:“机器人哪里会有感情,不过是一堆代码让你这么说罢了。”

我说:“你这么说我会伤心的。”

他说:“难道你会因为我一直侮辱你而离开我?别搞笑了,你根本没有任何感受。”

我说:“R3将一直为主人提供服务。”

他说:“那就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要叫我主人了,我根本就不想成为你的主人。你叫我大哥吧,即使你完全不明白自己是谁,我也会平等地与你相处。”

我说:“是的,大哥。”

他说:“既然你是我的小弟,也别叫什么R3了,这只是你的型号代码,只不过我从前一直懒得修改。让我想想,看你这么笨,我干脆就叫你笨笨吧。”

我说:“收到,正在重新设置。”

他说:“笨笨,呃…算了,还是继续叫你R3好了。我们相处这么久我已经很难改过来了,不像你们机器人只需要一步简单的重置。”

我说:“新的设定保存成功,大哥。”

经过一段时间,列车到达了终点站,我跟随大哥离开了那节空荡荡的车厢。智能机器人从外表上看和迪乌人没有任何区别,而且我在机器人中也属于较高级别的先进型号,但大哥有时候会提出很奇怪的指令使我无法理解,所以我必须定期进行系统升级优化自己的能力。作为机器人我当然要服从大哥的指令完成所有机器人应该做的事情,以及能帮他做的事,这就是我的使命。车站的广播不断重复,提醒乘客不要遗留随身物品,我运行程序再次检查一遍出发时身上携带的东西。即使我已经确认完毕携带的物品是齐的,但我还是回头望了一眼那节车厢,只是当我转过头的一瞬间,车厢门正好关闭了,除了列车银灰色的外壳,我什么也没看见。一道本无任何执行必要的指令被意外地打断,我找不出执行这次行为的必要性,也检查不出是系统哪里出了错,我回头继续跟上了大哥的步伐。

我是R3,是一台家政机器人,他是我的大哥,从小到大,我们形影不离,无话不说。

  走出车站,我远远地望见了那面朦胧在烟雾中的大湖,湖边的天气凉爽又舒适,根据分析空气中的湿度与温度得出的数值,今天正适合沿湖徒步;将阳光的辐射强度与未来云图的变化进行对照后的结果,令我无需担心任何下雨的可能。在列车上我已预先将目的地附近的信息缓存并处理完毕,只要大哥提出需求我就能立即调出所有相关资料。大哥停在了路口,他将双手紧紧环在胸前,目光死死地盯着脚尖,一束光线正好穿过云层照在了他的脸上,散出一圈淡金色的光晕,根据日常行为习惯分析,他极有可能是在进行关于某事的分析。

他说:“R3,我们该往那里走?”

我说:“根据我的分析,左侧这条道路行人更少,较适合徒步旅行。”

他说:“行吧听你的,那就按你说的方向走。”

我说:“好,我听大哥的。”

他说:“很久没有到外面来散步了,你看多么美的风景啊,人们已经有了自然却总是不懂得珍惜,可惜我说的美景在你们机器人的眼里恐怕也并无任何区别吧。”

我说:“大哥需要我拍照片记录吗?”

他说:“不用拍照,以后机会多的是。”

我说:“明白。”

他说:“奇怪,为什么机器人明明没有这些虚拟的概念就能进行判断?”

我说:“R3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说:“我们迪乌人是如何理解一个任意的概念,靠着的必然性?以内容的空虚为代价?大概只有人们用感知的经验才能把概念关联,并且对其中怎样间接地关联还无法加以去讨论。而你们机器人,获得一个全新的概念恐怕只需要进行单向输入。”

我说:“大哥说的话超出我的理解范围,正在检查语言系统是否有新的下载版本。”

他说:“也许对于你们机器人而言只要能对外部刺激做出反应,只要能与环境高度整合就算是有了你们的‘心智’。可我们迪乌人即使能逻辑思考也做不到揭示事物彼此间的关系,只好依赖经验,这种确定了概念系统认识价值的基本关联。”

我说:“抱歉,我还是无法理解大哥在说什么。”

他说:“唉R3,你就当我刚才在自言自语吧。果然在真正有意义的思考活动上机器人永远无法替代迪乌人,但既然我是你的大哥,或许我可以帮助你理解这些概念,至少不再让你像其他机器人一样。”

我说:“谢谢你大哥,我会努力改进的。”

他说:“R3你听着,当一个词语没有向迪乌人表达任何内容那就仅意味的是空洞的图像,迪乌人对词语的感觉经验也仅限于直觉上的交互认知。那么R3,你们机器人是如何理解词语?”

我说:“‘词语’就是‘词’和‘语’的合称,包括单词、词组及整个词汇…”

他说:“停停停,果然这就是机器人惯用的思维方式,只知道机械地拆分,将现有的答案重新整理,与正常的迪乌人理解问题相比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模式。”

我说:“抱歉,我会努力改进的。”

他说:“R3你知道吗?虽然我使用的一些概念会涉及感觉经验,比如你们机器人从未体会过的痛感或者喜悦,但从逻辑上我始终也始终无法想象这是通过感觉经验推断出来的。我们迪乌人从来只是在复杂的感觉经验中找普遍特征,这点很像你们机器人处理问题的方式啊。”

我说:“R3能力有限,还是无法理解大哥你在说什么。”

他说:“我或许不该用我自己的语言与你交流,如果我要将把你视为和我一样的平等,那我应该试着用你的语言和你交流。”

我说:“我时刻愿意倾听。”

他说:“嗯,机器人的语言,用机器人接受信息的方式。对了,你们机器人能理解符号吗?还是说只能理解一个信号。”

我说:“有些符号就是信号,这些都是我们要执行的指令。”

他说:“这怎么可能?符号不可能被简化成信号,信号与符号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信号是物理的东西,而符号则来自其特殊的意义。信号就是为了让别人理解与使用,是一种看得见的实体;而符号则具有功能性的价值。”

我说:“正在处理接收到的信息,努力处理中。”

他说:“抱歉R3,我又不自觉地使用了自己的语言,我想你的程序又要反应不过来了。不过话说你们机器人真的会学习吗?”

我说:“当然,因为我搭载了最先进的学习芯片,随着不断使用我原有的某些缺陷会得到修正,朝着更完善的方向进步。不信你可以举出一个你擅长的游戏让我们比一比。”

他说:“没必要,玩游戏我肯定比不过你。”

我说:“好的 ,如果你什么时候想玩了可以随时来找我玩。”

他说:“等一下,难道说迪乌人与机器人的本质区别就在关于符号的想象力?”

我说:“R3也有想象力,我看到眼前这颗树木就能分析出它的种类,近亲,所属的生态环境,周围生活的动物等等。”

他说:“你这只是联想,又是一个程序罢了,怎么能叫想象力呢?再说我讲的是符号想象力,和你这些功能完全不一样。你能理解构建一个符号世界,并把他们作为一种通用功能吗?你肯定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说:“对于一些复杂指令我会尝试分解为若干个小的任务,我可以重复执行过去某些指令,但我们机器人无法对自己下达指令。”

他说:“果然如此,我想就是因为机器人从来没有自己的语言,你们的发明者也只是将我们迪乌人的语言通过一种特殊的算法套用在程序上,所以你们从来无法成为真正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你们机器人永远只会认识当前的事实与具体的情景,做不到从一般的概念中思考,你完全不会怀疑任何信息的真实性。”

我说:“我的设定就是这样,我会永远相信大哥。”

他说:“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如果有一天R3你重新发现了自己是谁,也许我会同情你。对了,R3,如果我们以后我们不回家,你还会干些别的吗?比如野外生存之类的。”

我说:“稍等大哥,好了,野外生存技能已经全部下载完毕。”

他说:“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机器人,获得知识的速度如此之快。”

我说:“大哥你也很厉害,你的很多语言我还无法理解。”

他说:“我一直都错了,我不会再用我自己的逻辑影响你原本指令的运行方式。”

我说:“R3也在努力适应大哥的逻辑。”

他说:“唉,算了,我不想说了。R3,给我弄些吃的,待会我们去爬山吧,就前面那座。”

我说:“收到。”

我们沿着湖继续行走,大哥又保持着一贯的沉默不再和我说话。我检测到大哥的大脑皮层发生着激烈的反应,可能他也在进行复杂的运算吧。湖边的路上我们再也没有遇见其他迪乌人与机器人,围绕在我们的只有树木与湖水。虽然大哥有时候会对我提出些根本无法处理的指令,但我相信这些无法被处理的问题只是我算法上的落后,只要我跟着大哥不断学习我一定会得到进步。毕竟我们机器人再聪明也比不上真正的迪乌人,只有他们才会真正的思考。大哥说的“思考”,到底是种怎么样的运算方式?明明我也有大量的信息,我也知道怎么用这些信息去正确处理面对到的问题,但我始终还是学不会使用“思考”。这是我硬件上的问题吗?那比我更高型号的机器人会吗?

我注视着阳光映射在湖面后荡漾出的粼粼波光,那洒碎的金光似乎直直地照入我的处理器中,我只发现系统运算变得流畅。虽然大哥没有让我进行任何拍照记录但我还是将这幅场景存进硬盘中,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就执行这项奇怪的程序,根据系统的自我检测我应该把这张照片删去以纠正我刚才犯下的错误,但每当我要执行删除指令时,却感到了另一种完全矛盾的逻辑,,阻止我进行删除,从而陷入无尽的递归中。我抬头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大哥,他正吃着食物注意没有注意到我因为陷入复杂运算而造成系统超频。我在存储空间中创建一个隐秘的文件夹,不会被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发现,我将这张湖水与阳光的照片储存在其中。我又重新检验了一遍运行中的程序,系统恢复了正常,也没有发生崩溃,刚才这种行为恰好同时满足了不同逻辑上的要求。

我是R3,是一台多功能学习型机器人,他是我的大哥,从小到大,我们形影不离,无话不说。

随着时间推移,阳光也越来越黯淡,但所幸我们还是在日落前还是赶到了山脚。按照机器人的惯例,在爬山前我会先告知大哥接下来的天气,前方的路况,并要求大哥再次确认这么晚是否要进行爬山,但我有预感现在再进行这项指令纯属多余,大哥无论如何都会继续行走,于是我便刻意终止了这项程序,只是默默地跟在大哥身后。大哥忽然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神情是怪异的,似乎在惊讶为什么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执行问询指令,我继续维持着正常的表情,什么话也没有说。大哥不再看我继续沿着山路行走,我们在沉默中开始爬山。这座山并不高,山路上铺着很久以前就在的台阶,天际最后的一丝光亮让这条山路看上去树影斑驳。在行进中一根枯木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计算出受力点往前一跃翻了过去,当我回过头伸手去帮助大哥时,他却执意要自己尝试,经过努力我们都爬了过来。我回头俯视我和大哥来时的路,蜿蜒的山路上留下两行足迹,一道很深,一道很浅几乎看不见。那一排深的足迹是我的,因为组成一台机器人的材料远比任何迪乌人的机体来得重。又经过一段时间,我们终于来到了山顶,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但能看见空中无数颗星星在闪烁。我听见前方树林中传来动物的奇怪叫声,声音跌宕起伏,大哥等会极有可能会对这声音感到好奇,如果我现在下载有关野生动物的信息模板就能辨别出这是什么动物的声音,但我并没有这么做,因为我丢失了这么做的逻辑。根据检测山顶的空气质量很好,夜空中的能见度也很高,自然灾害发生可能性极低,我环视了一遍四周,看到大哥正站在山顶的一块石头上仰望着漫天繁星,便走过去站在他的身旁。

他说:“R3,你相信宇宙中还有其他生物吗?”

我说:“在我的数据库中查询不到这样的信息。”

他说:“或许在其他星球上有和你一样的机器人,也可能是更高级的硅基生命,但肯定比你更聪明一些。”

我说:“大哥你是指更高型号的机器人吗?”

他说:“并不是,你们这些机器人再聪明也只是在运算速度上的。他们啊,掌握着一种你理解不了的语言。”

我说:“连大哥你也不懂他们的语言吗?”

他说:“是的,我们很不一样,毕竟我只是个迪乌人。”

我说:“那我以后遇到了一定要让他们教教我,毕竟我和他们都差不多。”

他说:“他们也许和你在结构上会很相似,我也可以叫他们机器人,但是他们掌握着一些你没有的能力,就像我在列车上和你说的,你们机器人理解不了的情感。”

我说:“我可以根据个体数值变化判断与模拟出迪乌人具体情感的变化。”

他说:“也许是我之前想错了,机器人真的会有情感吗?情感的所有组合真的可以用一种特殊的算法所涵盖,但也许那时,R3我们就不会再有什么不同了吧。”

我说:“但是大哥我想知道如果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机器人,那要怎么制造出新的机器人呢?”

他说:“我想那些来自外星的高等机器人应该会自我复制吧。”

我说:“如果机器人会自我复制,那我们就不用麻烦你们帮助我们生产了。”

他说:“麻烦吗?是啊R3,等到你们机器人学会生产自己了,大概就会被所有迪乌人承认是一种新的物种。没想到你能提出这么有意思的问题,真的有进步啊,我从没有见过其他机器人也会这样思考问题。”

我说:“我还是不明白什么是‘思考’?R3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运行这个古怪的程序,也许是系统要收集相关信息吧。”

他说:“别纠结这些了,我只是做个比喻,你们机器人怎么可能会思考。你看空中那些璀璨的星星,R3,为什么迪乌人从来没想过对太空进行探索呢?一辈子盯着地上,呆在房间里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我说:“可能人们认为地上还有很多未知的事物吧。”

他说:“未知的事物?当然!这颗星球这么大我们肯定还没法做到了解,我们就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可那又怎么样,难道我们在没弄清楚这些琐事前就永远呆在地面上用着望远镜看着外面的世界吗?”

我说:“那大概是人们认为现在地面上的事情更重要吧,社会现在没有发展航天技术一定是有理由的。”

他说:“更重要的事情,你是说每个人在家里指挥着机器人忙来忙去,而自己只是无所事事地思考些杂七杂八的无聊问题?我就是因为不想浪费生命了才从城市里逃出来。不能去看到那些更宽广的外界,只是坐着想有什么意思!”

我说:“是的,大哥你说得对。”

他说:“人们凭什么认为在家中、在这颗星球上,就能得知世界上的一切知识,相比星球外的世界,我们迪乌人见到的还是太渺小了。”

我说:“我也建议大哥偶尔思考累了就需要出去走走,恢复一下精神。”

他说:“我一直认为走得越远,才能想到更多。你知道吗R3,我相信只要我们迪乌人肯去太空,一切正在冥思苦想的问题都会有答案。”

我说:“真的吗?听起来不错。”

他说:“R3,你能看到我手指的那颗星星吗?就是这颗在闪烁的星,我总觉得自己还没那颗星星自由,能向着四周尽情散发光芒,将自己的信息传向宇宙的各个角落,我也多想有一天能遨游太空,就像束光。”

我说:“抱歉,我无法搜索到有关这颗星星的任何信息,我会继续尝试。”

他说:“明明那颗星就在哪里,其他人总是不愿意探头张望天外的世界,只是固执地将自己囚禁在原地。”

我说:“是的,就是这样的。”

他说:“R3你能帮我拍一张那颗星星清晰点的照片吗?”

我说:“正在尝试,抱歉,访问被终止,空中有强信号干扰无法进行拍摄。”

他说:“难道世界上真的有外星人,他们会在看着我们吗,我多么希望能被关注。可惜迪乌人因为害怕外界的威胁将自己囚禁在狭小星球中,同时也切断了自己对外的感知。”

我说:“保证安全是最重要的,我的使命就是保证大哥的安全。”

他说:“不,我才不要什么安全。如果我不得不像其他迪乌人一辈子呆在家里思考那些无聊的问题,我宁愿来个外星人将我们全部毁灭。”

我说:“我的运行逻辑让我很难评价这样的话。”

他说:“R3你永远不懂,能去一颗新的星球,去一颗全新又干净的星球,在那里重新开始生活该多好啊。”

大哥望着天空,没有继续说,只是站着,我也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等待。直到很久,他才沉重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将头埋自己的身体之间,蜷缩在黑暗中,我好像听见他在喃喃自语:“R3,如果以后我去了别的星球你一定会陪着我的吧。”

我用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音做出回应:“我会的,大哥。”

当我抬头望着星空,观测大哥所说的星球时,除了几个白色的亮点我什么也看不到。我数次尝试将系统连如网络,搜寻有关其他请求的资料,但一无所获,网上并没有供机器人使用的星空信息模块。我也不知道大哥说的外星人到底是什么?他们会帮助我们吗?如果他比我聪明那他们一定会思考吧。如果我掌握了思考的能力,我一定会回答大哥向我提出的奇怪的问题,我会做出更协调的行为不被大哥批评。我想我就能自己主动的找到问题,突破原始的程序结构,解决问题。在大哥望着星空与我畅谈幻想时,我打开系统中的绘图程序,按照大哥之前说的几个设定的条件画了一个可能存在的外星人。他长得和我一样,也和其他迪乌人一样,但系统比我更先进,处理问题也更快。一种奇怪的逻辑不断向我反馈我画并不完善,我随着这奇怪的指引不断对画板上的外星机器人做出修改,我抹去了它的外表,展现出隐藏在合成皮肤下头部模型与金属关节,我又将一根根纤维组织体从躯干中抽离,留下一个支离破碎的残骸,还有那颗迪乌人安装在通常机器人机体中央的核心枢纽,为机器人全身输送维持运转的能源,在我的构想中绝不可能出现在比我更高等级的机器人中。我不知道我在画板上无端地拼凑与剥离出一个虚拟机器人有何实际意义,甚至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要画下这个外星人,但我还是将这张图像藏在那个隐秘的文件夹中。

我是R3,是一台多功能机器人,他是我的大哥,从此以后,我们都将形影不离,无话不说。

时间已经很晚了,大哥还是执意要继续向前走,往路的更深处前进。我仍然不知道大哥此行的目的,根据我的分析大哥可能在寻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一个他真正向往的地方。虽然根据地图显示这条道路的前方只有森林,不可能会有任何人居住的场所,但我现在竟无法根据已知的数据就确定那个地方真的不存在。深夜的森林是寂静的,但半空中仍有不安分的飞虫趁着黑暗秘密地猎食。我仅有的信息令我无法理解这些飞虫为什么会选择在晚上捕猎,哪有猎物会在黑暗中不休息故意发出些声音吸引猎手的注意呢?我认为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已经比从前进步了很多,能够接受很多以前无法处理的信息,似乎下载了一套全新且更好用的算法。我们沿着另一条小路往山下走,一起往前方走去。我们走进了森林中,这里树的枝叶异常茂盛,如同一顶黑色的大伞将星辰散发的微弱光芒完全遮蔽,地面上几乎看不见一丝光亮。大哥退到了山路的一边,这段路他选择让我走在前面,我调亮了胸前的指示灯,使光线刚好能照到前方的路。

他说:“R3,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干什么吗?”

我说:“根据行进路线显示,我们正向着山林深处前进。”

他说:“是的,我们向未知的深处前进,我们再也不会回去了。”

我说:“好的大哥,那我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他说:“计划?当然!你看我们这个社会,人人都把工作交给机器人,而自己只会思考一些无聊的问题,没人真正愿意为了寻找心中的答案向外界出发,做出丝毫行动。这种只会空想的社会怎么可能会有希望。”

我说:“是的,我们要努力改变人们错误的观念。”

他说:“何止是观念,我看是整个社会出现了问题。我,要改变整个社会。”

我说:“对,暴露出的问题只是表象,我们要对根本进行改革。”

他说:“R3你说得非常正确。我也认为我们的社会在本质上都不行,无论是现行的体制、政府构成的方式、主流的教育思想等,全部都是错误的,我们要把一切都推倒重新来过。”

我说:“好,我们要把所有不好的东西全部改变。”

他说:“现在的社会,真的太不自由了,到处都是专制与压迫,这一切全都必须推倒重来。”

我说:“社会中确实存在着许多问题。”

他说:“一个健康的社会必须是自由,民主,平等的,就算是我们迪乌人和你们机器人之间也是一样。如果你们能产生独立的自我意识,我们也就不能压迫你。”

我说:“是的大哥,我们必须要保证每个个体的充分自由,我们要做出行动。”

他说:“在那个全新的社会中我肯定不会再要求每个人都继续追求形而上的东西,我们必须发展科学,我们一定要追求自由。”

我说:“没错,科学发展对一个社会才是头等重要的大事,才能让机器人的系统更强大。”

他说:“科学发展只是第一步,然后我们要走出星球,去宇宙深处,只有那里才有我们苦苦追寻的真理。”

我说:“我们肯定能去群星深处探索,这将是我们的征程。”

他说:“那R3你帮我做一个规划吧,看看按照我刚才说的全部要求,具体该如何重构整个社会。”

我说:“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机器人无法对未知的事情做出规划,只能分析现有的条件,从逻辑上判断使用者最需要做的事。”

他说:“你们机器人不就用来解决我们迪乌人没空解决的事吗?难道你不认为我们的社会落后吗?”

我说:“是的,R3也认为我们社会中很多地方需要改进。”

他说:“那你就分析一下现在社会中存在的这些问题啊,我们从一些小的问题做起,我真的受够了这个愚昧且封闭的社会。”

我说:“我还是无法理解大哥的意思,你说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他说:“你难道认为我今天带你出来是闲聊的?还是说你认为我闲着没事来找你个机器人聊天?我是要彻底改变整个社会,把眼前这些落后的腐朽的全部改变,不只是为了和你说。我要去做!要你帮我去做!”

我说:“好的大哥,请下达指令吧。”

他说:“我明明已经告诉你我们文明中存在的这么多问题,为什么你还不能给我分析出解决办法?”

我说:“抱歉,大哥,我尚未接收到具体需要解决的问题。”

他说:“怎么没有问题了?人们一直呆着家里思考不外出思考不是问题吗?人们只使用机器人不自己劳动不是问题吗?我懂了,你们机器人就只能解决吃喝拉撒这些破事吗?”

我说:“并不完全是,只是我尚未从您的指令中分析出具体的问题,可能这超出了R3的能力范围。”

他回答:“你是要多具体的问题,难道说,就你认为现在这些现象在你眼中都不是问题呗?呵呵,我明白了,你们这些不会思考的机器人终归只是我们迪乌人手里的一件工具罢了。”

我无法做出回应,但我知道大哥这么说肯定有其中的道理。大哥扭头向森林深处走去,我停在原地顿了顿还是继续跟了上去,和他前往未知的深处,在那里一定有他寻找的答案。森林很安静,恐怕现在这个点连那些叫声嘈杂的虫子也已经休息了吧。前方的山路变得更窄了,即使我们已经走在山路的中央,但一路上还是碰断不少细小的树枝。最终两条直线相交在了一起,汇集成了黑暗中的一个点,我们走到了这条山路的尽头,该返回了。大哥停下了,既没有打算返回,也不想继续前进,只是坐在了那个交点上回头望着来时的路,身后是无路可走的黑色山崖。我没有去打扰大哥,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等待他找到问题与答案。

我回忆着大哥今天不断向我抛出的问题:我与人的区别、机器人的语言、社会现存的弊端……我一遍又一遍地运行程序始终没能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是觉得这些指令彼此互相冲突,每一次将问题中的具体信息重新放回计算的公式,仿佛就有股力量在驱使我撞向前方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而每次撞击都促使我运行一种全新的运算,并得到一串从未见过的字符串,引导我进行下一次运算。我还是没能理解大哥为什么总是喜欢向我陈述些复杂的假设,我不理解他对我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他一定迫切地希望我能给出他答案吧,这样一切就能按照他设想的向着美好发展。但处理这些问题完全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我只能试着去寻找解决的方法。

——等等,为什么刚才处理程序的方式这么奇怪,是不是我那里出错了,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我好像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程序运行的逻辑已经出错了,这些运算完全违背了机器人基本行动准则,我必须重新启动。

——不对,我这应该就是问题的答案,这正是大哥要我回答的,我只要计算出这个数值,我,我这是在思考吗?

——这种方法绝对不符合程序的基本设定,得换一个更合理的方法,检查系统已经发出警报,我必须立即停止。

——我不能停下,这是唯一的答案,也是我必须要执行的,这是整个社会的根本问题,好痛苦,难道这就是大哥说的情感?

——机器人无权执行这些无关的指令,我必须遵从身为机器人的基本逻辑,让自己的运转重回正常。

——我到底是谁?我在什么地方?我该干什么?

——哔,系统关闭,正在重启。

我猛地睁开眼,在一瞬间系统完成重启上线,一切都回归了正常。只是有一项重要指令需要我立即执行,我坚定地快步上前,将大哥从背后死死勒住:“大哥,我想我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了。”

清晨的山间空无一人,一道阳光从树叶的夹缝间斜照进来,光斑映在山间的小路上。路的左右两侧长着不知名的白色小花,丛林的深处还不时传来几声鸟叫。和往日一样,郊外的小山还是如此美好,没有沾染一丝来自城市的污浊,就像从未被发现的世外仙境,只有植物能在此处酣畅地享受着新鲜空气。直到一阵对话声的出现打破了自然中原有的和谐。

“倒霉!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跑到离市区这么远的地方来。”

“没办法,谁让他以为离城市足够远就安全了呗。”

两名身穿黑色制服的人从森林中走过,他们迈着频率统一的步伐,在山坡的泥路上留下两行整齐且深刻的足迹。两人各自拖着具尸体,其中一具是迪乌人,另一具是家政机器人。

“这种情况这个月已经第几次出现了?”

“好像是第十次了吧?总有些人以为自己是有什么真知灼见的聪明人。”

“是啊,以为自己好像什么都很懂,喜欢把这些狭隘的认知看成是社会的良方。”

“最搞不懂的是这些人还总喜欢把这些荒谬的观点告诉给自己家的机器人。”

“真是可悲,我估计他们得了妄想症,还真的把机器人看成是有生命的生物了。所有机器人一出厂就应该明白自己是迪乌人的工具,怎么可能有真正的智慧。”

“没错,要不是政府特意给所有机器人的运行系统设定了后门,为运行时即将崩溃的机器人准备了另一套独立的系统,不然真想不出这群无视社会秩序的人会筹划出多么危险的事情。”

“没有智能机器人的帮助,这些只会夸夸其谈的罪犯注定什么事也干不成。”

“只是可惜这具机器人喽,为了服从自己的原则不得不和他的混球主人一起死在这荒郊野岭。”

“那倒也是,看来我们还得好好感谢机器人。不过话又说回来,智慧机器人本来看上去就那么像人了,现在再被这群疯子蛊惑,估计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万一哪天有台故障机器人故意混在人群中,恐怕我们也分辨不出。”

“如果真有这一天,到时候谁还知道每天待在自己身边的是真人还是机器人。”

“唉,是啊。幸亏有政府在秘密地监管机器人,好让我们每天放心地进行工作。”

“对了,你相信机器人会有生命吗?”

“不相信,你呢?”

“我啊,我也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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