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扬同样慌慌张张,如同鸟兽一样,若飞似奔地跑回宿舍。校园的路上,照例树多如发,而且如时尚的小姐一样,呵护有加。树叶子茂盛的犹如雨伞,或者一顶帽子——绿色的!田扬刚刚享受到大树荫庇的恩惠,立即变本加厉的淋了雨。因为那雨愈下愈密,筛子筛米似的。树叶担负不住,雨水大滴大滴地掉下来。田扬无奈地望了望大树,到底怪它,不怪它呢?大树同样无奈。田扬不管了,朝前跑去。碰见了鞋带,鞋带照样冒雨回跑。田扬跑上去,招呼道,同学,快跑啊!大雨来了,小心淋成落汤鸡。
鞋带看见田扬,湿淋淋的,好像刚浇过水的花。而她呢,也好不到哪里去,像一朵水仙花。但是鞋带把厨艺大赛二等奖证书,顶到头上,勉为其难地挡一下。鞋带幸灾乐祸田扬淋成了落汤鸡。语气里的盛气凌人仿佛那张证书变成了奢华的华盖,神情里的恣意,宛若赤裸者与哪怕挂块遮羞布的天壤之别。田扬找遍全身不见什么挡雨的东西。哪怕一块尿布,他也不嫌弃。只不过那玩意儿,田扬多年不用,随身不携带。鞋带成为胜利者,气宇非凡。顶不顶那张证书,那张证书能不能挡雨,全无关系。关键看见田扬生气的样子,阴沉沉的,仿佛下雨的天空,鞋带非常开心。田扬看见鞋带气焰嚣张,恨不能将鞋带当成一根鞋带系到树丫上。好在到了女生宿舍楼前,鞋带逃过一劫。临别前,鞋带捣怪地请田扬到宿舍躲一躲。大雨来了,小心淋成落汤鸡。田扬半撅嘴,说不出的愤慨。因为宿舍楼前偌大的一块牌子写道:女生宿舍,男生止步。鞋带愈加开心,有恃无恐地笑,跟田扬说了再见,朝宿舍楼下跑去。田扬急迫地,诶——!鞋带停下来,田扬说道:“回去吧,别淋感冒了,再见!”鞋带嫣然一笑,跑到宿舍楼下。
田扬继续前跑,再过一会儿,到男生宿舍院子。田扬一个人,迈开了脚步。衣服、裤子淋湿完了,下再大的雨又能怎样呢?田扬仿佛要把刚才从鞋带那里受的委屈朝天空发泄。但刚才哪里受什么委屈了,田扬不禁好笑,脚步愈轻盈。譬如童话里的那个姑娘,春天到了,姑娘出发了,翻过一座山,山路崎岖难行,扭伤了姑娘的脚。姑娘不怕痛,来到一条河边,河水清澈,鱼儿戏闹。姑娘捧一捧水,抹了脸,继续前行,穿过一片林子,林子里荆棘丛生,拉破了姑娘的衣裳。但是透过丛林,姑娘看见美丽的田野。姑娘欣喜若狂,向前奔跑,路过之处,开满鲜花。田扬望见了宿舍楼,仿佛那个姑娘望见了田野。田扬向前奔跑,踏过积水的路面,脚下溅起水花。那些花儿,哪怕稍纵即逝,但览之,甚美。
雷雨疯狂之前,田扬疯狂地跑到了宿舍楼底下。从大门进去,有三级台阶,前面一堵墙,左右对称的两间客厅,三间宿舍。其中的两间宿舍位于客厅前面,一间位于侧面。客厅外面的阳台,用作洗衣、洗脸、刷牙。从阳台过去,一间厕所和淋浴室,供两边的人共用。田扬住一楼,他推开右边的门。客厅不大,中间掉了一个沙袋,凡从宿舍出来的人,无不对其拳脚相加,仿佛出气、解恨。但到冬天,大家心平气和,沙袋冬眠了。一个非常大的木柜子,贴墙竖立,柜子分成了十八小阁。剩下的地方,自行车、画板、桶、盆子、刷子、鞋子、袜子……,乱七八糟地摆满了。田扬掏出钥匙,打开宿舍门,吵醒了里面的几条懒虫。他们伸出脖子来瞧一瞧,仿佛叶子底下的毛毛虫,未见危险情况,继续睡大觉。
田扬脱掉衣服裤子,爬到床上去找干的来换。他睡上铺,每天爬上爬下的非常麻烦。而且那床的榫子,瘦骨嶙峋,仿佛耶路撒冷的奴隶,吃了鞭子。咯吱咯吱,咿呀咿呀,痛苦不堪。下铺的快子,软绵绵道:“田扬,轻点。”那几条懒虫闻之销魂蚀骨的声音,想入非非,催化了早晨的原始现象。罗卜大吼道:“快子,干嘛呢!大早上的,浪什么?”求白附和道:“不守妇道。”快子虽然习以为常,但罗卜歪解他的意思,求白扭曲他的性别,纯粹挑衅。快子哪里能忍,不管古书里的用兵之法,什么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因为快子知己知彼,驳击道:“谁浪了,守什么妇道啊!以为似你们嘛!洪湖里的水,浪呀嘛咦咯儿浪。一浪几十年,再浪几百年,怕也浪不干。”继而解释道:“我让田扬上去的时候轻点。”罗卜、求白愕然相对,添油加醋道:“田扬,别管他,用力!”快子无奈地感慨道:“什么人啊!”大冲懒洋洋地,似问非问道:“什么人?!”
罗卜糊涂道:“什么什么人?”
大冲不声不响,呼呼地出气,似乎从未醒过。宿舍里一时阒然无声,好比一块墓地。其实宿舍与墓地有何区别呢?尤其大学里的宿舍。成天睡着活不过来,死不去,形同鞋底师傅烤出来的人,麻木地仿佛行尸走肉,而那床板与棺材板相去无几。如果说墓地埋葬了人生,那么大学宿舍葬送的无疑是青春。其恐怖似乎胜过墓地,只不过宿舍里的人,尚且呼吸一口气,有了人气儿,不及墓地那么阴森罢了。
罗卜怀疑大冲刚才说的是梦话,他大喊一声,喊大冲来打牌。大冲没回答他。罗卜断定大冲装睡,因为装睡的人无法喊醒。
田扬找出衣服裤子,到下面去穿。快子大呼小叫,田扬床塌了,压死人了!田扬说道:“床塌不了,塌了也压不死你,顶多压烂你的嘴巴,让你当不成饭瓢——大家根据现实情况为快子取的外号。”因为快子喜欢从外边捎回来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仿佛外边的人捎回家里的东西。快子一番演绎,以假乱真,引人上当。
田扬爬到半中央,快子抓住田扬的一只脚,报复道:“让你轻点不轻点,不轻点也罢了,胆敢骂人。”田扬忙道:“快子,干什么。待会儿掉下去了,放手,莫开玩笑。”快子哪能那么容易放了田扬。田扬喊道:“快子,放不放,不放手,一脚踢死你。”快子道:“哟、哟、哟,哈时候变成的马、骡子,还是大蠢驴,有了蹄子会踢人了。”快子更用力抓住田扬的脚,怕他踢他。同时说道:“踢呀,踢啊!”仿佛挑衅,田扬无可奈何,上不去,下不来,仿佛上灯台偷油吃的小老鼠。田扬当真想一脚踢死快子,不过踢不到,只能任快子嚣张。罗卜倒替田扬捉急,说道:“田扬,快踢呀,踢!用你那威武不屈的蹄子把快子踢成蜂窝煤。”田扬把罗卜当成支援,原来唯恐天下不乱。田扬说道:“罗卜,借你的蹄子用一用。”同时拼尽力气挣脱了快子的魔爪。
罗卜看见田扬只穿一个裤衩,当即要开染坊,伸出那双肮脏的爪子,摸一摸田扬的小屁屁。田扬拿上衣服裤子逃到厕所。不料正中罗卜下怀,罗卜追到厕所。厕所里传来稀奇古怪的声音。求白大吼一声,提醒同志们,节操莫掉坑里了。
田扬淋个冷水澡,换上衣服裤子,回到宿舍。罗卜、求白、大冲摆好桌子。桌子中间一个橘子,三个人傻乎乎的,猫盯鱼似的不眨眼睛。田扬认出那个橘子来,是他参加厨艺大赛领的小礼物。田扬摁住橙子,问道:“对我的橘子有何想法吗?别打歪主意,它可是我辛苦换来的。”田扬仿佛父亲心疼女儿,或者男人痛心情人。也许两者根本相同,因为据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田扬害怕橘子落入歹人之手。罗卜无辜道:“我们猜它几瓣。”求白道:“看一下怎么分。”大冲一拍求白,意思求白说漏嘴。田扬明白道:“还说没想法,都计划好怎么分了。怎么分呀,是不是学习西方列强刮分我神州大地,准备强取豪夺我的橘子,是不是?”罗卜道:“严重了,严重了。”从田扬手里抢过橘子,扔到求白那儿。求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剥开,田扬抢救不急,不甚痛惜。一股橘子皮的味道侵入鼻子里,田扬心酸泪流,如同父亲看见女儿吃苦,而只能痛苦的把女儿当作泼出去的水。求白剥完橘子,把橘子转圈数数道:“1、2、3、4、5、6、7、8、9、10、11、12、13——,数错了,重来过。”罗卜一把抢过来,说道:“蠢。”罗卜仔细数完,一共九瓣,再数宿舍里的人,一共五人。罗卜用乘法口诀计算道:“一五——,二五一十。九,五九——!难啊!”大冲不屑地说道:“用什么乘法?”求白道:“用除法。”大冲冷眼一瞧求白,作减法道:“九减五等于四,四减五不够,差一。”大冲叹息作的是一位数的减法,不能像两位数的减法那样个位不够找十位借。田扬见情况不妙,抢过橘子来,分了两瓣,道:“我不当那个一。”罗卜、求白、大冲乱嚷乱抢,也不要当那个一。快子倒霉地吃到剩下的一瓣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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