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一下毕业后正式踏上社会的十几年,没有什么文釆,大家只当是听故事吧。现在我仍然是一个庸庸碌碌的人,只想感慨一下一个心智发育不良的人从 懵懂走到现在的稍微靠谱是有多么的不易。
我来自四线小城市,军校毕业后分配在二线城市的部队三甲医院。其实这是我争取来的,我三十几年人生中只勇敢过两次,这算其中一次。
本来我的分配命令是去江西鹰潭的某个团,我一听就快哭了,我不要去山沟沟里。整个学校我只认识当时招生的那个干事,我问他怎么办,他说你想去哪,我说想去南京,那是离我家最近的大城市。他问你有关系吗,我擦擦眼泪说有,其实屁关系没有,南京有个远亲,但是跟部队没有半毛钱关系。他说那好办啊,别去鹰潭报道呗,到南京找关系去。
我立即给80岁的爷爷打了电话,南京的是他的亲弟弟,我应该叫二爷,可是从来没见过面。爷爷也是个简单冲动的人,立即就给他弟弟打了电话。这样我和二爷便联系上了,我这么一个胆小害羞的人在生死关头完全忘了脸面,急吼吼地说要到南京来想办法,二爷叹了口气说来吧。
从福州赶到南京,一看二爷也是快80的人了,是个厅级干部,但是退休都20年了,换现在我一定默默离开。可那会儿我兴冲冲地,二爷家小儿子,我叫三叔,带着我吃饭和安顿,我丝毫没扭捏,后来才知道这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二爷只有二儿子出息大点,人脉比较广,就把任务交给了他。我猜二叔当时一定是懵的,他们兄弟仨都没沾到老爷子的光,工作全是自己找的。重点是他是私企高管啊,私企啊,跟部队八杆子也打不着啊!
二爷一家都是正直老实的人,既然来了,就扔不掉我这个烫手山芋,他给二叔下了死命令。二叔急了,找他一个好朋友帮忙,也下了死命令。
他的好朋友孙阿姨也懵了,她也是混私企的啊!不过二叔不傻,她出身军人家庭。可又有什么用,她爸早已去世,她妈也已经卧床,对了,她二姐在某个部队医院呀。她二姐也很爽快地帮忙了,院领导同意接收我,据说还要好好将我培养。
幸福来的太突然,孙阿姨喜不自禁,二叔一得到消息马上汇报给二爷,我也喜滋滋地准备报到了。谁知道,院领导又搬出一条惯例,新分配来的要先到分院锻炼三年后才能回来。分院在安徽的某个小县城。
孙阿姨终于冷静下来,这是个套,不能上。一时间,二叔和孙阿姨整天愁肠百结,我安慰他们说我不要去医院,去个小部队的卫生队就行。然而什么叫卫生队,他们完全不懂。
我天天给三叔的女儿辅导功课,三叔夸我有点小才情,我乐呵呵的。二爷脾气古怪,有一次我还跟他拌了嘴,想想如果现在遇到我这样的奇葩,我一定叫他滚蛋。
孙阿姨看看我的那一纸命令,快到日期了,那就先去空司报到吧。我稀里糊涂地跟着她上了出租车,谨记爸妈的教导,不能让人家花钱。于是车没停稳,我就迅速掏钱,跟孙阿姨拉扯了一番终于我胜出。
进了空司大院,在干部处帮忙的一个士官听我说明来意后说“你怎么分那儿去了,我刚从那个团调过来,那儿一个女的都没有啊”。我又委屈地想哭了,现在我恨不得一个嘴巴抽过去,没女的才好啊,没女的你去就是个宝,留在大医院扎进女人堆里当草啊!
一个干事问我命令呢,我一摸兜,命令不见了!孙阿姨望着我,我急的脸通红,把全身上下翻个遍也不见那张小纸条。突然,我跳了起来,一定是在出租车上丢了!就是在激动掏钱的时候!
我们俩默默走出了空司大院,孙阿姨突然大笑起来:“你不是不想去那儿吗?那我们干嘛来报到!你这个命令丢的真是时候,该你有这个福气!”
孙阿姨那时正好接了一个部队的大客户,具体职务她并不清楚。不过她待人向来真诚热情,不然也不会这么帮我,那个大客户对她很满意,她就试着把我的事跟他说了。
那个大客户哈哈一笑说小事情,什么卫生队的不去,要去就去最好的医院。在二爷家住了一个多月,8月1日建军节那天,我去军总报到了。后来听说我们一届近200个同学分在大城市大医院的不过十几个。
我这不算传奇,还有一个真正传奇的家伙,是一个同学的男朋友,也是军校的。他家是农村的,更没有一点背景,他通过总机打电话给学校领导,自称是济南军区某首长的秘书,首长指示请务必关照某学员,分配到好一些的单位,当然某学员就是他自己咯。学校就隶属于济南军区,校领导一激动把最好的一个指标给了他。后来很快就露馅了,可命令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领导自己拍的马屁,跪着也要拍完。
那个大客户一分钱都不肯收,孙阿姨更不可能收。她对我说,定科什么的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了,以后就全靠你自己了。她还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说“这个庙太大了,你人又太老实”。一切都被她言中,一切都自有定数。
上班后住的集体宿舍,同屋一个女孩总是欺负我。于是一到休息我就跑到二爷家,虽然有时候话不投机,他还特别盼望我来,一来便叫保姆加菜。一跑就是好几年,恋爱后越跑越少,直到我结婚那年,他得了胃癌。第二年我转业到了公安,正在公安学校培训,得到消息他不行了,从江北赶到医院,正看到护士给他蒙上白布。
我懵了,连眼泪都不会流,我居然想着下午学校有汇报演出,老师再三叮嘱我不能缺席。在三个叔叔的错愕中,我又匆匆赶回江北,在最后一秒钟换上衣服上台。
几年后老家换了新房子,我在整理一堆书时发现了一本《奇闻大观》,电石火花间竟然想起了所有的事,我小时候是见过二爷的!
九岁那年太太去世,家里来来往往好多人,有一个陌生人住在家里,听说是从大城市来的,去过日本。他话很少,对人彬彬有礼,见了我们小孩子也点头微笑。一天,他在太太房间看书,我正好进去就问他在看什么书,他把书名给我看,叫《奇闻大观》。他见我大部分字都认识,就把书送给我了。
没错,就是二爷,太太的二儿子,在他家里我见过他在日本拍的照片。九岁那年种下的因,在十几年后结了果。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重逢,他活着的时候我们都没能认出来!
再抚摸着那本《奇闻大观》我禁不住泪如雨下,悲伤无法抑制,似乎他生命的最后几年就是为了我而存在!想起第一次给他打电话,他叹着气说来吧。想起为了我的分配,不断催促二叔甚至发火,二叔又把孙阿姨骂哭了。想起那一次我顶撞他,我们两人气得互不理睬。想起每次去看他,我们一起想菜谱。想到他拖着病体参加我的婚礼,想到他在病床上呕血,想到最后蒙上的白床单...
有一句话叫做我假装无情,其实是痛恨自己的深情。不,我想自己是真的无情,真的冷血,二爷活着的时候我从没想过感恩,觉得一切都是天经地义。这么多年直到发现这本书,才感受到当时的情真和缘深。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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