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干嘛不去治啊?”她回到车上质问他。
“我没事。”他说。
“没事,没事,你总是说没事,你以为说没事就没事啊。”她气不打一处来,说着泪水都快要掉了下来。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清楚,不用为我担心。”彼此沉默了一会,他说。
“我才不担心。”她不好气地说。
“真的治不好了吗?”过了一会,她稍微平静了一些问。
“我会拿生命开玩笑吗?”他说。
“你都不只一次来开玩笑了。”她白了他一眼。
入夜,昆明的雨还在不停地下。他像以前一样,把车停在路边。一直趴在包上望着前方的她忽然如噩梦般初醒,抬起头看着他。他并没有像之前那几次样推开车门奔跑,而是呆呆地看着前方。她看了一会他的样子,然后伸手去触摸他的额角。
“我没事。”他说。
她把手收了回去,看了看窗外,又回头看着他。
外面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大了起来,在窗外呼呼地作响,雨越下越大,雨打在车上,噼里啪啦的响。车厢里安静的气氛,让她有些莫名的焦虑,尤其是他睁着眼睛不说话的样子,那种焦虑感更加强烈。“怎么了?”她忍不住小声地问。
“当我知道我活不久的时候,我最希望能看完这一路上最美的风景。”他沉默了半晌说。
“那从今以后,你就把我当成这一路上最美的风景吧。”她看着他幽幽地说。
“我不想让人看见我死去时恐怖的样子。”他说。
“那说到底,还是想把我赶走。”她撅着嘴。
他不可否认。
“你忍心把我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吗?”她幽幽地问。
“我们每天都在不同的陌生地方,”他说,“随时都有可能把你丢在陌生的地方。”
她努了努嘴,心里想说的话忽然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来表达,堵得让她心慌。
“睡觉吧。”他说着,关闭了引擎。
周围一片漆黑,只听见倾盆的雨声和呼啸的风声。她的头怎么放也不舒服,最后,她看了看已经合上眼睛的他,然后慢慢地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他没有任何的动静。她舒服地闭上眼睛一会又抬头看着他,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前感觉到了他温热的鼻息后,才安心地闭眼睡去。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进到了昆明市区。车子一路上没有停,一直朝着火车站的方向开去。到了火车站,她才有所意识,感觉太突然了,像是在做梦一样。
“我不会下去的。”她咕哝着说。
“在这里你可以去到任何一个地方。”他说。
“我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她说。
“可是你必须下车。”他语气决绝地说。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外面依然人来人往。他们在车里争执了一段时间,最后彼此扭头看着窗外,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行色匆匆的身影,雨中不时地传来火车的汽笛声。
“我下车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沉默僵持了四五分钟,她说。
“什么要求?”他问。
“你要回去医院治疗。”她说。
他沉默的一会说:“可以,你下了车,我就去医院。”
“我要亲自陪你去。”她说。
“我自己会去。”他说。
“万一你骗人呢。”她看了看他说。
他拿她没有办法,把车掉头。
在医院,检查完身体后,医生语气沉重地说:“先住一段时间看看,会有助于控制病情的恶化,现在是二十世纪,一切可能有可能发生。”他们谁都清楚,这是医生对一个无可救药的人委婉的心灵安慰的话,但她还是看着他办理的住院手续。
从医院出来,他又开着车沿着之前的路往火车站赶。
“以后你要去哪?”她问。
“去很远的地方。”他回答。
“我们还会遇见吗?”她问。
他没有回答。
“你会记住我这道风景吗?”她问。
他沉默不语。
“这世界上有一种鸟,一生只唱一次歌,从离开巢窝那一刻起,她就在寻找荆棘树,然后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刺上,在那荒蛮的枝头之间,在奄奄一息的深刻里,她超脱了自身的痛苦放开歌喉,那歌声比世界上任何一种生灵的歌声都优美动听,直到最后曲终命竭。”她说这个故事主要是希望他能在痛苦时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依然能像那只鸟一样乐观。
“你拿着。”他把银行卡给她。
她没有拿银行卡,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后放到他的嘴里,然后把之前没收的烟都还了他。“不用送我了。”她说完,拿着自己的东西下了车。她背着车窗站在雨里,并没有马上离开,雨打在她的身上。过了一会,她敲了敲车窗,示意他开一下窗。他摇下车窗,看着她布满雨水的脸。
“开车注意安全。”她僵硬的表情上露出一丝微笑。
他点点头。她转身就朝火车站走去。他的泪水顿时刷地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漫过嘴唇,淹湿了咬嘴。当他往窗外看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他迅速地探身到副驾驶的位置,摇下车窗,好想在多看一眼她,可是再也看不到。她走了,他心里面原本应该有一种解脱后的轻松,可是他却眉头紧锁,心里像是忽然失去了什么,空空的,无比的失落。他从烟盒里抖出半根烟,发现所有的烟都是被她折断,只剩下半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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