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场上呼风唤雨
镁光灯前传承文化
大院雅室幽藏至珍
……
以上的文字可能是社会上对于
文物收藏家和古董商这个群体
“无限风光”的美好想象
遇见心仪之物可倾其所有
为探寻学问每日尘灰相伴
事实上真正的收藏家
并没有你想象的如明星一样风光
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谦逊得
都不愿以“收藏家”相称
文成堂张春林
收集、修复的中国古代木器家具
已有上万件
参与主办了多场国际重量级
中国古家具文化专题展
却不愿意说是自己是“收藏家”
而是“非收藏家,也不是生意人的古木器家具收集人”
“很多人都说他很生意,但张先生真的不是一个生意人,太不会做生意了。人家来买货,他跟人家聊艺术。张先生说,‘不懂,卖给他白搭,这是没有用的,钱你需要多少是个够啊!’——文成堂潘琳(张春林助手)”
我们的身体语言出了问题
微信几声响动
是设计师给张春林发来
关于文成堂新展厅规划细节的语音
文成堂刚刚迁入新址
现阶段的“展厅”
其实是一个
摆满各种待修复古木器家具的库房
跟张先生聊天没有从家具开始
而是摄影师摆在画案边缘的相机
以及他没有拿出的一套宋元盏杯
张先生很小心地
把相机从画案边缘摆放到正中
“自己有套宋元盏杯,之前喝酒,不小心碰了一下,胎挺厚没啥大碍,但是很心疼。其实这是我们的身体语言出了问题——以前人的举止都很慢,过去人很小心,不会有这么大幅度的动作。现在人的坐姿、站姿甚至行走都变了”
变化
是张春林给出的
今天人们对于传统有明显隔阂感的关键词
我们一直在向外学习
学西方的科技和生活方式
都学完之后
翻过头来再回去找传统
“我们说的是中文,受的也是中文教育,但字里行间,都透着有些西式。学完了西方,我们再翻过来,回去找传统,像喝茶的方法”
找回传统的道路也是充满曲折
就像中式家具圈内的
“唯材质论”、“宫廷出身论”
“知道黄花梨,知道故宫,这是人们的一种心理,宣传无形中就借助这个东西。但很多时候也产生了误导,掺杂上经济因素,一传播,就会出现问题”
对于传统在以往的破坏和今日的找寻
张春林的观点是冷静中而又充满希望的
他认为“教育与认知不足是传统遭到破坏的原因”
随着现在传统文化的复兴
大家也越来越懂得爱护传统
“中国人很厉害,每一段都会总结。优秀的东西多,今天你不懂,没事,你会成长。年轻人比我们老人成长得快”
成为大师之前,总得毁点东西
谁也不是天生的行家
谁也离不开学习与认知
在走上古器物和老家具收集与修复之前
张春林曾在出版社工作
和收藏大家马未都做过同事
因为职业是绘画的原因
张春林对老物件有自然的亲切感
工作之余,就开始买老器物
除了自己研究
还经常主动向师长请教
"我是主动学习,买卖过程,就勤问别人。有的老师回答,有的不回答。老师会根据你问题的水平,来回答你。深入进去后,这个时候绘画会帮你忙的,你知道需要翻书了。但不是说受过艺术教育的人,都可以买东西,只不过他们更容易能够接受这些"
古董,老家具的买卖
可不是说你问了别人
看了几本书就能入门的
这个过程充满艰辛
有时候还要交上高昂的“学费”
打眼,买瞎活
那时的张先生
还亲手铲过一张老桌的大漆层
按他助手潘琳的话讲
这也是个学习的过程,成为大师之前,总得毁点东西
“那桌子大漆特厚。汗流浃背,干半截了,旁边师傅嘀咕:‘你看这人多傻,还学艺术呢。还挺认真的,你看他把桌面都快弄干净了。’但我当时自己有执念,就要把这大漆弄了"
从修复中学习
相比瓷杂书画等文物流传过程中
在藏家间小心翼翼的反复易主
“流浪”
是张先生给出的中国老家具
流传状态的关键词
经历颠沛流离、时代动荡
很多侥幸“死里逃生”的老家具
也多是伤痕累累
修复,既能使这些老家具重焕光彩
也让那时的张先生
找到了学习中国古代木器家具的法门
“修复是学习和了解古人一个特别好的方法。散的和加固的,这个之间是有过渡的:散的形是破旧的感觉,没有清理,没有一个准确的形,你不会看到古时的原貌。看不到原貌,只靠艺术欣赏、造型欣赏,是得不到真知的”
一件老家具拿来,应该怎么修?
是“拿钉子胶水,缺什么补什么,就完活儿了”?
还是说通过修
能找回老家具原始的状态与气息?
……
张先生说
中国早年间没有修复的概念
修复这个词是从西方传过来的
那时不懂修复的张先生
也开始“西学东渐”
“古人没办法告诉我们怎么修,我只能问近代西方人是怎么修——他们自己国家的古家具,或者他们修中国古代家具的方法。他们修自己的家具很简单,但他们是在保护的基础上修理”
保护意识
是张先生早期学到的关于修复最为重要的理念
自己不懂,就请木工师傅
但要在保护的大前提下拆解和修复这些老家具
修复,不是修理
“腿弯了可以烤,面坏了可以粘,但你不要轻易地把古人的尺寸、痕迹去掉了。如果你去掉了,比如这个马蹄接不上,锯掉吧;这榫头没有了,拿钉子钉……这样就不行。没有保护意识,就谈不到修复,那只能叫修理”
从最开始收集老家具到现在二十多年
经张先生和文成堂过手的老木器家具
已有上万件之多
可真完成修复的,也仅有20%
因为很多待修复的老家具破损部位
已经找不到可供参考的参照物
加之知道的越多
做得就越谨慎、越少
“遇到没有参照和可参考资料,就只能等待。我们最长的一件修了十年,现在还有很多解决不了的。也有马上就能修理的,也许有一天我们突然就知道了,因为找到参照物。所以我们不断收集”
有的时候
修复真的还需要一些运气
放在文成堂修复车间的一对来自山西的南官帽椅
拿来的时候,四根联帮棍便已遗失
按要求,属于无法修复的范畴
负责修复它的红旗师傅查了一圈资料
终于在一张照片里
发现与它造型、漆、做工类似的一对儿
“我修这对椅子的时候,正好找到一个参照。按照这个完好的制式,修复残缺的。没有参照,就无法修复。凭空想象,也不叫修复”——文成堂陈红旗师傅
在文成堂,你丝毫感觉不到商业广告语上那种
“我在哪哪修过家具”
“我的修复技艺如何如何高”的浮躁
张先生认为
家具才是我们的老师
古人的技术才配得上高超
“木工师傅的老师,是家具;我的老师,也是家具。不是说他的技术好,我的技术好,而是古人的技术好”
有时,通过修家具能教会人的
甚至还有古人那种张弛有度的处世之道
以及“放松”的造物精神
“中国的东西是有结构的。如果一件家具修完后特别紧,特别死,那这个东西实际就变形了。你认为挺认真的,其实已经变形。所以要修成一个‘松’的效果。完整地恢复古人,‘松动’地加固好,才能看到古人制作时的状态”
没有不好的家具
这里就像一个大教堂,永远有人来忏悔,他就像那个牧师一样
以上是潘琳对于文成堂、张先生
这些年在朋友、客户心中形象的一个直观总结
可能每个走进文成堂之前的人
都会把“这个家具什么木头?值多少钱?”刻在脑袋里
张先生也是从那个
“家里摆红木,思考价值”的阶段过来的
“外国人会拿着尺子,测量家具的尺寸来判断家里能否需要。但很多国人并不从实用出发,那时我家里也摆红木,我当时也是一个思考价值的人,从不会考虑这个尺寸的柜子放在家里哪”
跟供货商了解产地、功能
不管他说的是否准确、清楚
但他比我有知识,然后我就记录了
观察外国人买家具的用途
向西方人学习,怎么让古代的东西进入人们的生活
一买一卖间,让张先生受益良多
“东西来了,你的第一角度,是自己的专业、审美、经验。但古人几百年留下了的东西,你怎么能一下学会,或者仅凭经验便得出判断?所以当经验解决不了问题时,你就需要深入,你不得不研究,买东西越多,求知欲就越强”
今天社会上一提中国古代家具
似乎用“紫檀”、“黄花梨”、“明式”、“清式”
简单几个词就可以囊括
然而在浩瀚的中国家具史上
这些不过沧海一粟
元代高束腰供桌“虽然现在大家都知道马未都先生收藏紫黄,但真正了解他收藏的,很多都是软木家具,马先生知道软木家具的文化和内涵,以及与中国古代家具发展有很大关系——文成堂潘琳”
张先生致力于漆木、软木
及高古家具收集
但他对于购买什么材质、年代、类型的家具
始终持开放态度
供桌中标明“元至正”年代的款识“中国家具是丰富的,无论是硬木,还是紫檀,还是漆木家具,还是大漆家具,各种家具都是丰富的……没有不好的家具,都好,在你买的那一刻都是最好的”
对于如何欣赏中国古代家具
如何看待家具里的繁简之辩
张先生指着他去朋友家串门时
收的带束腰马蹄足石方桌
这个石面的桌子,四个腿,多简洁
因为复杂的地方你看不到
“你只看到这四个腿,有人马蹄都看不到,他们说多一块这个干嘛使,啰嗦,应该切平了,放地上还稳当呢。这个面(冰盘沿),平的多好,为什么还有束腰呢。可能我们的欣赏点不一样,这一块石头,其实比木质家具还复杂”
不是简洁就好
也不是雕刻复杂便佳
他们之间是互通的,简洁中有复杂
听张先生讲家具
不光是听知识
更重要的是学习方法
熟悉张先生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
进出需要拆门框
高度近三米的宋代两面开门的大经柜
文成堂收藏宋代大经柜在日常生活中,如果送给你,你怎么放?
如果你跟这个柜子生活在一起,你要开顶层抽屉,你怎么上去?
古人肯定有梯子,这梯子的造型、工艺又是怎样的?
……
张先生介绍家具时抛出的问题
不正是我们研究家具的终极目的
通过器物,触摸并了解古人
经柜上起线带委角的落堂起鼓和禹门开光,意趣高古“说研究、欣赏也好,三件、一百件、一千件、一万件,你最后主要的目的,是通过每件东西了解当时的背景”
东西没变,人在变
为什么要学习?
改变自己、自己的观点
专一、专注,张先生的骄傲
张先生做老家具修复20多年
从不关门、也不拒绝任何人
修复过程大家都可以看
但有些别有目的的东西
张先生绝不修
“我这培养二十多年的师傅,给你‘修’两件家具,我这师傅毁了”
文成堂的修复师傅们
是除了这些老家具外
能让张先生无比开心和骄傲的宝贝疙瘩
张先生很看重古人“择一业,终一生”那般的专一
并完成从专一到专注的升华
“当你专一的时候,分析问题就清晰了。专心、专一,在沉浸十年,就专注了”
张先生专一、也很专注
当年从文成堂离开、早已成老板的师傅
没事还经常跑回来向他请教
他的很多员工都在文成堂工作长达一二十年
高良胜(右一),文成堂前员工,蝉联三届央视木工大赛明式家具现场制作冠军别人介绍自己的师傅时,都是如何如何水平高
张先生则拿出了“治大国若烹小鲜”的方法论
陈师傅
文成堂搬家前的“厂长”
现任“外交官”,负责修复、销售、发工资
除了开飞机外,什么都会
“但做饭不灵
放佐料,切肉都不行”
潘师傅
有四十年木作经验的老匠人
锛凿斧锯,划线开榫,样样精通
后修的、民国配的,一眼明
“但切土豆不成,瞎切”
张师傅
漆作匠人,现任“厂长”
修旧到八成的时候,一般人已然看不出
“不饿不吃”
但要是干活,对不起了,比谁都细
韩师傅
木作匠人,结构修复高手
张先生心中“文成堂第一刀手”
“我们师傅日常用的刀
他磨的我特放心”
“很少有人看到师傅们的这些介绍。你看的家具展览、图册,其实背后都是师傅们在工作。有天我突然发现家具其实跟人一样会生病,这些师傅就像医生,帮它们疗伤——不是修理那种感觉,而是治疗活生生的东西”——文成堂张滕
没事帮着师傅扫扫地上的刨花
搭手抬抬家具
看师傅情绪不对,做做心理工作
……
如今的张先生
早就不用操心技术指导的事儿了
按他自己的话讲
“我现在只负责他们的情绪”
“我现在对于修复特别自信,是因为有这么多好师傅”
有很多朋友来文成堂
都会来修复车间看师傅做活
本来不让抽烟的车间
因为老有朋友给师傅敬烟
还设计了一个专门的水桶
一件老家具是有价的
但是真正能够看到并懂得每件家具背后
匠人为之付出的辛苦与努力
这才是无价的
“客人是花钱了,但重要的不是花了多少钱,而是他们尊重每个师父,这是我最开心的地方。尊重师傅,等于就是尊重古代器物”
修复是什么?
以古为师、修旧如旧
人家怎么干、咱就怎么干
手拿框锯的潘师傅
说得是如此“有文词儿,又接地气儿”
“潘师傅,我晚上请你喝酒”
张先生很开心
这比他举办多少届受到无数赞誉的国际大展更为开心
这就是文成堂
这就是中国古木器家具“收集人”张春林
内容为茶边求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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