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17 14:24新浪博客@紀酷酷首發
我打小至今一直感到奇怪:人死了,為甚麼整那麼“轟轟烈烈”。
我住農村,而且是鄉鄰傳說中的“省中最差的市,市中最差的縣,縣中最差的鎮”的並且距離鎮中心有好大一段距離,差點兒就給劃撥到鄰鎮的農村。由是可知,那種提倡無煙化信息化婚喪嫁娶,在我住的這片兒,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這是可以有鑼鼓喧阗、炮仗震響、嗩吶齊鳴場面的。雖然至多二三百人的樣子,不過在終日村居只聞牛哞雞啼的平靜生活中,那可也算得上添幾筆節日樣兒的喜慶。
有人在村裡大會堂辦喜酒的,也會打上幾炮仗,感覺熱鬧。這似乎沒沒有什麼錯。但每每似乎喪宴來得更為有人氣?
喜宴多是只擺一餐的,請的多是鄉裡鄉親,得帶點血緣關係的,再村外若干親朋好友。
而喪宴就大不同。
一般人家喪宴大都擺三天,富貴人家有擺一個星期甚至兩個星期、半個月都有。
這個擺,講的不是一天一餐,而是早中晚三餐。流水的宴席,嘩嘩的錢吶!
喪宴請的人,那就多些了。除卻帶點血緣關係的,還有村中同姓的。我們這片管這叫“親份”。(五百年前是一家?同姓?也是有血緣關係?呃,好,嗯,請忽略。)
這麼一來,請的人就多了。
這裡頭還有講究,若以擺三天為例。
第一二天加上第三天的早晨,準備飯菜一般是十來個菜。主食就米飯、白粥。米飯在菜差不多上齊了時,每桌會上一大盆,粥得自取。菜的話無非隨季節有稍許不同,但我發現兩個菜必有——豆腐和豬肉。豆腐必是老豆腐,切大塊燒的,得是白乾二淨的,不擱醬油。豬肉必是大塊肉,紅燒的。
第三天中午的飯,那叫正餐。因為那是最後一天了,是日下午就出喪了,送人入山林、魂歸鄉土。是餐由為豐盛。
這餐一般分兩桌,冷席和熱席。冷菜是提前擺好的,若干乾果、滷味、蝦蟹、罐頭,還有酒和飲料。至於品類繁簡多寡,那就看這伸胳膊蹬腿閉眼睛的老祖宗家 業是否殷實了。
熱菜是一個個現燒現上的。都擱大灶燒的,大會堂廚房的柴火灶燒出來的。當然許多燉品是早早就開始準備了,大約在這日的早飯過後,燒飯的婦女就開始準備。洗涮的洗涮,擇菜的擇菜,慢燉的慢燉。大會堂的廚房有一連五眼的柴火灶,一看去,挺鄉土,挺豐足,挺踏實。
肉、肉、肉,各種肉。先上的都是燉菜,且要那種純純的滿滿當當的純肉,不是什麼萵苣片裡扒肉片、蒜薹段裡揀肉絲的那個肉,得是一塊一塊的。
間或上一碗甜湯,跑不離是燉蓮子,甜軟稀爛,一抿下肚那種。
雞鴨魚什麼不用說了,這比較平常,肯定跑不掉。就發現每次正餐,似乎鱉,也是個必備食譜。千年老王八?鱉不是烏龜?但是近親罷?寓意長壽嗎?可是去世的人不一定算是長壽的?可是即便算長壽了,也已經去世了?
完事了才是各種小家碧玉的小炒菜,帶點肉絲、肉片、肉丸的小炒菜。最後還得上大碗蔬菜湯。一般是青菜或菠菜,撕些腐皮,扔或不扔點小肉丸兒、擱或不擱點兒筍片兒,撒或不撒點胡蘿蔔絲兒那種。十分清淡,爽口。
熱菜,至少有二十盤的。當然,桌子擱不下了,邊吃邊撤唄!空了就撤。
中間有送饅頭的,大致在熱菜大菜上完以後,捧著保鮮泡沫箱挨桌挨個分過去的。這餐也有粥、飯的,粥照例自取,飯這餐也得自取了。因著大多人還是嚼饅頭不吃飯的。南方人是不三餐吃饅頭甚至不常吃饅頭,但偶爾來一次,蠻好。就是這樣。
正餐人也格外多。因為許多外地的本家親戚,送喪這日要來,再加上原本的村裡人。
正餐特地鋪了塑料桌布,擱了玻璃轉盤,其他餐就獨一大圓盤。
這幾年政府補貼給力了,村裡也有點錢了,這辦事的桌椅倒是瞅得過去。一溜兒光,一溜兒齊整。早些年還不興玻璃轉盤時,逢辦事了,就找剛有點“跟城市接軌”的有錢人家借。畢竟是大村,十幾張還湊的出來。當然,咳,雖然一張張的,每家的看著都還蠻好。但是往十幾張大圓桌一擱,這麼一整塊兒看,有些參差不齊,看著彆扭。
吃飯有點兒的。可村子這麼大,怎麼叫啊?吃飯略早晚個十二十分鐘的都有,難道每一次吃都一個個通知麼?高音喇叭也不頂用。
炮仗,炮仗!對,就是炮仗。開飯了,大會堂備飯的人就點一炮仗。小兒巴掌大十六響的炮仗。
開炮!吃飯!
話說第三日是有香煙分的,這日早餐分便宜的。一般紅金龍、雄獅什麼的就打發了。至於中午的正餐,那得是利群、中華才牛逼轟轟呢!一桌十人,人手一包。甭管男女老少,都有。不會抽?送人唄?要不去村小店,折價換個鄉巴佬雞大腿也不錯?嘿嘿!
這日晚餐相對正餐來說差點,比其他餐來,油水還是要足些。因為這頓是把以前的剩飯剩菜、剩餘食材,通通燒完,上桌,爭取吃完。
當然,吃不完。畢竟晚上就又只剩村子裡的人了。吃不完,倒泔水桶裡,村裡有養豬的人,也許會提去餵豬。
但,這是不行的。曾記,某大擺喪宴十余日。母圖省力日日提剩菜餵豬。嘿!吃飽了撐的,真吃飽了撐的。那大豬吃得本來就圓滾滾的肚皮直圓滾滾到站著就滾貼地了。於是乎,四條小短腿支撐不住,就倒地上,還是不甘放棄地對著食槽“哼唧哼哧”。父發現後,清空食槽泔水,轉餵生大白蘿蔔塊兒、番薯葉兒。幾天後,復有生氣,但終於抵不過——那豬就那樣癱在地上,未滿一星期,翹辮兒了。
曾聞以前有人,聽聞某日不久矣,遂忍饑挨餓數日,等某終於歸西,喪宴大嚼數日,撐得……聽這說時,想想倒不至於現今還有如此,卻有也聞“豆腐飯還蠻好吃的”。嘖嘖!
“世事輪迴,六親堂上坐”的佛語我是有耳聞。但即便在宣傳語都是打著“佛宗道源”的天台境內,且不說其他,就我們村,喪宴還是大魚大肉滿大桌的。雖然美其名曰“豆腐飯”、“豆腐宴”的。雖然豆腐必不可少,但是魚是要有的,肉也是必要的,雞、鴨……嗯,也是別有風味的,你懂的。
有人在大快朵頤,有人在舉杯勸飲……
鮮有愁容的。
拋開上綱上線的禮教孝道不論,我姑且大言不慚地說:
“此之謂,寂靜歡喜。”
身死魂消,重回再生,似悲實喜。死者已矣,生者堅強。日子還是照舊過,“豆腐飯”算是死者的最後價值貢獻。
桌椅俱新,唯餐具是舊的。應該還是好些年前吃過的那副碗筷。
我極難再在吃飯的人中尋幾年輕面孔,而好不容易找到的幾個年輕面孔,要麼對其不熟識,要麼其拖娃抱孩。這讓我瞬間覺得可怖。
“啪!啪!啪!”
炮仗驚雷起,炸醒我驀地心起滿目蒼涼滿目荒唐。
宴不過半,我拖著疲沓的身子,在嘈雜的人聲中默默離席。
結束了,最後的晚餐。
喪宴到此結束。
(作於2018.12.13浙江台州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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