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一战正式结束后的伦敦。
纽特一回到家,就发现家里有了些变化。
那个人穿着军装,胸前挂的勋章都快把他的整个胸膛给遮住了。他一看到纽特进门,便立刻从沙发上站起了身。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之前一直生活在一起,但是与他分别这么多年后,纽特竟感到眼前的人看上去却有点陌生。
简直就好像完全不认识的人似的。
“纽特,亲爱的!”母亲热情洋溢地搂着他的胳膊将他推到那个人面前,“快看看谁回来了?”
“忒休斯……”纽特腼腆地跟他打起了招呼,眼睛却始终不敢看向对方。真奇怪,在与忒休斯分别的时间里,纽特已经长高了不少,可是在他眼里看来,他哥哥的身材还是一如既往得高大——不,甚至比以前更高了。
“霍格沃茨怎么样,纽特?在学校里的一切还好吗?”他听到那个人关切地问道。
“实际上……”纽特尴尬地咳了咳嗓子,“那个……我好几年前就被霍格沃茨开除了……”
一阵沉默在两兄弟之间扩散开来。
“那……”他哥哥俯下头,他把手指放在纽特的下颚上,好让他直面自己,“你现在从事的是什么工作?”
“我是……我是个……”纽特被哥哥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心烦意乱,连语气都变结巴了,“我是个神奇动物保护专家。我到世界各地去寻找还未被发现的神奇动物、研究饲养它们的方法、保护它们不受到危害……”
真糟糕,他又犯了老毛病,一说起自己的工作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然而他哥哥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有人跟你一起工作吗,纽特……你有自己的伙伴吗?”
“我……我没有什么伙伴……我一直以来都是独来独往……实际上我觉得这样感觉更轻松自在些……”
“哦……”
不出所料,他从哥哥脸上看到了难以掩饰的失望之情,纽特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什么——什么神奇动物保护专家?这也能算是个职业?
当然,和总是被人们前簇后拥,备受敬仰的战争英雄比起来,神奇动物保护专家听上去就跟过家家酒似的。
“……到这里来,纽特,”忒休斯张开双臂,将纽特拥抱在怀里,“我很想你……我的弟弟……”
“我也……”纽特在忒休斯的怀抱里不自在地扭了扭,他没能把话说下去。
虽说是哥哥,但是其实,也只有外表比较像罢了。
1927年,巴黎。
随着“砰、砰、砰”的轻微响声,好几个黑影幻影移形到了尼可·勒梅在巴黎的家中。所有人看上去都风尘仆仆、饥肠辘辘,原本得体的穿着都被火焰燎得不成样子,熏黑的脸上满上倦意——更糟糕的是,虽然他们今晚成功拯救了巴黎,可是没有人表现出任何欣喜之情,正好相反,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忧心忡忡。
老炼金术士看到英雄们露出如此疲态,他赶紧热情地招呼大家到比实验室更温暖的客厅去,并立刻让家养小精灵们准备好一壶壶上好的茶和一盘盘点心,好让大家疲惫的身体得到充分的休息。
然而就在纽特要跟大家一起进入客厅的时候,却被蒂娜拦住了。
“纽特,去看看你哥哥,”蒂娜火蜥蜴般的眼睛凝视着纽特,“他受伤了。”
“忒休斯?受伤了?”纽特立刻往客厅内看去,出乎他意料之外,忒休斯并不在客厅中,“我从来也没见过忒休斯受过伤……”
“我是个傲罗,纽特。相信我,没人比我更清楚受了伤的人是什么样的了,”蒂娜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心,“他躲在实验室的角落里,一定是不想让大家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但是你不同,纽特,你是他的亲生弟弟……去帮帮他,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蒂娜安抚地摸了摸纽特的手臂,随后独自进入了客厅。
和蒂娜说的一样,纽特在实验室的角落里发现了哥哥的身影。他立刻就发现忒休斯的异样之处——他哥哥几乎是以瘫倒的姿势坐在椅子里,他的右手臂无力地垂在身旁。忒休斯紧闭着双眼,仿佛依然在忍受着烈火灼烧的痛苦。
纽特这才想起来,忒休斯在拉雪兹神父公墓对抗火焰的时候一直用双手拿着魔杖。他明明一直与他并肩作战,可是最先发现他哥哥受伤的却是蒂娜,而不是他这个亲弟弟。
“蒂娜说……”纽特轻声说道,“蒂娜说你受伤了……所以我来看看……”
听到弟弟的声音,忒休斯才缓缓睁开双眼,“不要紧……”他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我本来想自己解决的……”
“太重的伤你是无法自己解决的,忒休斯……”纽特拿出魔杖,“我平时经常为神奇动物疗伤……虽然从来也没治过人……”
“你这么说,就好像我也是你的一只神奇小动物似的。”忒休斯虚弱地笑了起来。
纽特来到忒休斯身边,他脱下外套,卷起袖口,然后将魔杖对准忒休斯的右手臂,慢慢将他的右半边西装脱了下来——当看到忒休斯包裹在高级衬衫下的手臂时,纽特皱紧了眉头。白衬衫的袖管已被点点血迹浸透,他的伤势看起来超出纽特的想象。
纽特小心翼翼地将魔杖沿着他的手臂线条下滑,衬衫袖管也随着他的动作渐渐被裁剪开来。当手臂上的伤口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他听到忒休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纽特咬紧了嘴唇。
忒休斯手臂上的烧伤看上去狰狞可怖,大片的烧伤伴随着焦黑的痕迹、皮肤被灼出了一个个泡、流出的血液已经凝结成了黑色的血块……纽特这才想起来,为什么忒休斯的烧伤集中在右手臂上。
“是为了……是为了保护我……”纽特出了神般地喃喃说道,“在拉雪兹神父公墓……你明明比我先逃进墓室……但是你让我躲在里面,自己站在墓室门口……火焰蹿进墓室的时候,你抬起右手臂挡在我面前……”
格林德沃的火焰对于叛逆者从不留情,他努力不去想象忒休斯当时到底承受着多大的痛苦,而他之后又是如何忍耐着重伤在纽特身边和他一起保卫巴黎。
“你想多了,纽特,”他哥哥冷酷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有刻意要保护你……这只是巧合罢了。”
“必须得快点,要不然一会儿就会感染化脓,到时候比现在还糟,”纽特无视了忒休斯语气里不近人情的那部分,他摇了摇头,要把头脑里的杂念一忘皆空,现在忒休斯需要的是精准的治疗,“会很痛,做好心理准备。”
纽特的魔杖尖端冒出点点微光,他咬紧牙关,皱起眉头,眼睛紧紧盯着魔杖经过的烧伤处。烧伤已经非常人所能忍耐,而治疗烧伤时的疼痛则比烧伤时还要痛苦百倍。他看到哥哥的额头很快便密布冷汗,他的胸口因为剧烈的疼痛而起伏着,喉咙深处因为忍耐而发出一阵阵细微的响声。
然而他在哥哥脸上看到的表情,却远远超出了痛苦的范畴。他知道,那是愤怒,是犹如格林德沃的蓝色火焰一般,看上去冰冷无情,实际却炙热到令人恐惧的愤怒。他知道他哥哥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全因为他的脑中也情不自禁涌起了同样的想法——丽塔在死前被这样的烈焰灼烧时,到底承受了怎样的痛苦?和丽塔死前所经历的一切相比,自己现在所感到的痛楚简直不值一提。
不……不仅如此。除了丽塔,忒休斯今晚还失去了很多其他重要的东西——曾经和他同生共死,他的傲罗同伴们。被烈焰无情地舔舐着,甚至连幻影移形都做不到,就在那一瞬间被火焰烧成了灰烬——这全是因为他没有听从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劝告,带着他的下属们去了拉雪兹神父公墓。
忒休斯承受着治疗烧伤时的剧痛,而他的全身却被凌驾于疼痛之上的懊悔和屈辱席卷了。
“忒休斯……”纽特看着哥哥脸上凝重隐忍的表情,轻声说道,“别再忍耐了……我可以给这个房间施一个无声咒,这么一来客厅里的人就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些什么事……只有我们兄弟俩……我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不行……纽特……”他哥哥说话时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每一个字都伴随着颤抖的呼吸声,“即使……即使只有你和我……我也是这里年长的那一个……我是你哥哥……我怎么可以在自己弟弟面前……”
忒休斯很快便恢复成他原来的样子——冷静沉着,一丝不苟,就像一台天生的官僚机器。纽特知道,忒休斯的崩溃只在一瞬之间——哪怕只有那么一瞬之间,也足够他自责。如果说战争教会了忒休斯什么道理的话,那只能是人不能永远沉溺在悲伤的想法之中。他知道,之前那个完全敞开心扉、在他怀抱里肆无忌惮哭泣的哥哥,他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今晚他们兄弟都失去了他们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可是纽特还有蒂娜、还有雅各布、还有其他伙伴们。然而忒休斯,却只剩下他唯一的弟弟。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量加快治疗速度,好尽早结束哥哥的痛苦。纽特再次将魔杖对准了忒休斯的手臂,他屏气凝神,集中起全副精力对抗忒休斯的烧伤。治疗的进展在加快,纽特用左手抹了抹自己脸上淌下的汗珠,另一只手则依然操纵着魔杖进行治疗。
终于,烧伤的部分全部治疗完毕。纽特又召唤来伤药和绷带,为忒休斯的伤口抹上烧伤药膏,裹上绷带。他站起身,缓缓舒展僵硬的身体。
纽特惊喜地发现经过治疗后,忒休斯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不少。
他在内心深处深深松了口气。
纽特坐在忒休斯身边,看着绷带自动一遍一遍地缠绕在忒休斯的手臂上。
他发现他哥哥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怎么了,忒休斯?”
“没什么……”忒休斯的眼睛转向了客厅方向。在那里,他弟弟的伙伴们正在分享家养小精灵们端上来的一盘盘饼干和面包卷。
一个曾经因为攻击麻瓜而被贬职的傲罗、一个魂不守舍的麻瓜、一个打扮时髦考究却明显中了牢不可破咒的绅士、一个穿着古怪裙子花纹像蛇的鳞片的小姐,还有一个老得看上去快要有五百岁的炼金术士。
“……所以,这些人就是你的同伴们?”忒休斯轻声问道。
听到哥哥说出这句话,纽特沉默了。
他没想到自己哥哥会用这种语气谈论他珍贵的同伴们……今晚的经历竟让他一时之间忘记了他们兄弟之间长久以来的隔阂——忒休斯依然是那个刻薄的、不讲人情的、瞧不起他的哥哥。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愠怒,纽特皱起了眉头,“今晚要不是有他们在,你根本就没办法一个人保住巴黎……他们每个人,都是我重要的……你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你总是把我当成……”
然而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他发现他哥哥用正用真挚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情不自禁把要说的话全部吞了回去。
“不……我很抱歉,纽特。”他哥哥的双眼凝视着他的。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纽特低下头,眼神又习惯性地逃离了他哥哥的注视。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只有八岁,”忒休斯一边注视着纽特一边说道,这次他没有强行将纽特的脸转到自己这边来,“他们把你放在我的臂弯里,你看上去还比一只水杯大不了多少,我很害怕,生怕你被我摔到地上,”他落寞地笑了起来,“虽然我那时还很小,但是当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已经知道了……我想要保护你,纽特。这想法比什么都要更加真实、更加无法摧毁,哪怕舍弃我自己的生命,我也必须要做到,这是我身为哥哥所天生背负的使命。这想法在我的内心深处不停地生根发芽,最后成为了我活下去的动力。”
纽特吃惊地望向忒休斯,他从未想过自己哥哥内心深处竟隐藏着这样的想法。
“那你为什么……”他不解地问道。
“因为和让你受到伤害比起来,我更害怕的,是当你发现我对你过度保护的想法后,会完全依赖于我,这会让你永远也无法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所以我必须……”他深吸一口气,好像这样才能把话讲下去,“所以我必须远离你,纽特。我不能让你发现我有多害怕你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可是我却想错了,我错得一塌糊涂,”他轻轻摇了摇头,“害怕毁了你所产生的恐惧让我对你过于疏离,以至于很久以后我才发现,你慢慢变得不愿意和其他人在一起了。你变得腼腆、害羞、远离人群,甚至对自己毫无自信……当我想要弥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如果说战争教给我什么道理的话,那就是人必须要有自己的同伴,否则就无法生存下去,”忒休斯看着纽特,纽特第一次发现忒休斯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温柔、腼腆、害羞,和自己竟是如此相像,原来他们两人的相似之处不仅是外貌而已,“所以当我从战场上回到家,得知你即使离开学校也依然更喜欢独来独往时……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我很后悔,为什么小时候没有多说几次我爱你、为什么总是要对你冷言冷语、为什么总是对你的求助置之不理……”他懊悔地紧闭起双眼,“但是看看现在的你……从前你光是看到小鸟的翅膀折断都会掉眼泪,但是现在,你也可以这样冷静地为我治疗……你变得勇敢了,纽特。在你身上,连做为哥哥的我都从未发现过的潜藏的特质……你变得更加勇敢,更加强大了。这全是因为你有了属于自己的同伴们,他们每个人都忠诚、英勇,毫无畏惧,即使面对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存在,也绝不退让。”
“我为你感到骄傲,”忒休斯伸出左手,紧紧地掴住纽特的肩膀,“我的弟弟。”
漫长的沉默在斯卡曼德兄弟间扩散着,他们两人的内心都被众多思绪塞满了,但是他们谁也没有开口。
实验室门口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兄弟俩立刻一起看向了门外。
“斯卡曼德先生和斯卡曼德先生,”尼克·勒梅正站在门口,皱纹密布的脸上带着微笑,“你们这边的事都结束了吗?再不快点来点心就要吃完了,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给你们留下蜂蜜土司和南瓜馅饼的。”
尼克·勒梅临走前还特地淘气地悄悄向纽特眨了眨左眼。纽特歪着头,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走吧,纽特,到你的伙伴那里去,”忒休斯向纽特点点头,“治疗烧伤很耗费精力,你今天已经够累了……”
纽特从椅子上站起身,但是他并没有离开忒休斯。
“跟我一起……”他轻声说道,音量还没有嗅嗅偷东西时发出的声响大。
他哥哥歪着头,似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你也是……你也是我的同伴,忒休斯,”纽特急得直跺脚,但是他越是心急,就变得越是结巴,“实际上,你是我……你是我出生以来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同伴……哥哥!”他大声将这句话说出口,脸因为自己说出的话而羞得通红。
忒休斯被他弟弟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他虽然已经年近中年,可是当他笑起来时,他脸上还是多少残留着些少年的影子。
“走吧,哥哥,”纽特向哥哥伸出手,“我们一起到同伴那里去。”
他搀扶起忒休斯的身体,两人一起向着客厅,向着他们的同伴那里走去。
黑与白的战争已经一触即发,他们两人谁也不知道未来还会共同经历多少别离、多少纠葛、多少悲痛与缅怀。
但是至少现在,当他们一起回到同伴中间,在温暖的室内一同分享茶和点心……只是如此而已,便已足够。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忒休斯向弟弟问道。
“接下来……我们回霍格沃茨,我有样东西要还给阿不思·邓布利多。”纽特握紧了口袋里的胸针,然后如此回答。
新的战斗已经近在咫尺。但是这一回,纽特知道,他将不再孤军奋战。
-THE END-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