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故事的主人公都是一个,或是两人,不会是一群人、一帮人,但讲述的,却是一群人、一帮人的故事。无论故事为谁而写,只是得以流传,总会有些耐人寻味的道理在其中。
那是两个兄弟,父母含辛茹苦培养成才,均是名牌大学毕业。二人本想回家找份安稳的工作,陪在父母身边。可是二老却极不乐意,说的话也是句句在理:我们一把屎一把尿,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让你们一个个都混成了高材生,还想再回来,难不成书都读到狗下水里去了?再说了,我们还盼着你们混出名堂来,把我们也接到大城市见见世面,这生你养你的小山村,除了有你的父母乡亲,也就是空气好点,我听说大城市里的人都在家里装什么空气净化器,吸的空气比农村的都新鲜。你们要是买不起,爹妈砸锅卖铁给你们出这钱。
两兄弟四目相望,心里有苦说出来:妈啊,我们不是买不起空气净化器,是买不起房。
真相如此残酷,咋能再逼父母呢。
但这话也就是两人在心里互相默念一下,绝不能当着爹妈的面说出口。
再转念一想,自己985文凭在手,不出去闯一闯,怎么对得起四年寒窗。
无数个夜里,当宿舍的其他兄弟都在泡着妹妹时,他们在泡图书馆。当寒暑假其他同学都在打着游戏时,他们在打工赚下学期的学费。如今,终于熬出了头,怎么却要做起缩头乌龟了呢?
把理儿想明白了,他们便不再纠结,背起行囊,怀揣梦想,来到了那个所有人都向往的大城市。
城市里车流汹涌,耸入云霄的高楼遮住白日,街人行人匆匆,摩肩接踵,每个人都有故事,只是他们无暇细琢每一个擦身而过的人,他们想的是,这个城市里,我的故事也要演绎的精彩。
一座有魅力的城市如同一座原始森林,各色物种在其间野蛮生长、进化,以自己的方式保持应有的本色,物竞天择之下的兴盛时刻上演,被淘汰者默默死去,新的物种又不知不觉间遍布整座城市,赢得自己的一席之地,规律如此,自然界概莫能外,一个人更应明白这样的城市生存铁律。
有生机的城市永远会善待努力的人。兄弟俩人通过自己的努力,经过层层选拔,分别进入了两家不错的公司。加上不怕吃苦,又爱学习,都迅速成长为公司骨干,工资、奖金,保险加上各项补助与提成,两年下来,两个的年收入都已过30万。
一年年寒来暑往,看着银行卡里的零不断增加,两个兄弟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这个城市里买房。
回忆起当年种种,他们就是被城市的房价吓得才不敢来闯荡。如今,他们也就是做梦敢想的事,挣着眼也敢想了。而且这一回,不仅是想,还要做。
此时的他们,有了买房的资格,也有了买房的资金。他们很清楚,这是很多同龄人都难以跨越的门槛,他们已经跨进来了,现在,就剩下买什么房的问题了。
他们决定将钱集中起来,用哥哥的名字先买一个大的,把父母接来。当兄弟两个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时,还不忘在电话里调侃一句:妈,搬新家的时候,空气净化器的钱得你出啊,这可是您答应过的。
电话那边传来了母亲的呵呵笑声。在当妈的眼里,能自己买房,就是孩子有出息。
的确如此,看看多少同林鸟,为了城市做个窝,掏光了两家人的“六个钱包”,又有多少年轻人,望着城市的水泥森林,唱着哪里才有我的家。
两兄弟,无疑是幸运的。
说做就做。他们开始了自己的看房之旅。
可一个月下来,却有些迷失了方向。很多新楼盘买房要摇号了。兄弟俩揣着足可以支付首付款的银行卡,却一直找不到刷出去的机会。从那些销售顾问嘴里冒出来的基本都是一个套路:全款要排号,分期不考虑,按歇请别处看看。
他们不甘心,不信都会这样,开始了地毯式的扫荡,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同样的话,都让他们的耳朵听出了茧子。
“哥,要不买个二手房吧。”弟弟已经有些泄气,这样毫无希望的看房,一次次的打击已令他的心里放弃了对新房的追求。
“不行,咱们要把爹妈接来,怎么能买二手房呢?”哥哥语气坚定,“再说,二手房的价格远高于新房,咱俩这些钱,二手只能买个小面积了。怎么住?”
晚霞将金光披散在高楼,街道上仍然喧闹如同清晨。二人坐在路口的面馆里,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端了上来,谁也不再说话,低下头迎接雾霭般的面香。
现实毕竟是现实,未来再美好的生活在眼前也要一步步前行。哥哥妥协了,他们决定先买一套小面积二手房,把父母接过来住,自己暂时还是租在公司附近。等以后条件更好时,再换个大的。
手续虽然复杂,但因为找到了一个靠谱而规范的中介,全程还算顺利。拿到钥匙那一天,兄弟两人特意在新房的门口自拍了一张。这一天,对他们意义非凡。
有了房子,意味着再也不是漂泊的人。多少人的梦想就是在大城市里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而不得,他们做到了。尽管,这远不能称为梦想,但是没有房子,梦想何以起步。有了房子,背上了沉沉的房贷,他们似乎更有了动力,也清楚地知道,以后还要结婚,生子,要换大房子,买车,那些并非不可预知的未来都在不远的地方,变得越来越清晰。对于他们来讲,唯有努力赚钱,别无他选。
然则父母终究是不适应大城市的生活,没住多久,他们还是回到了老家,理由也很简单,城市虽大,但这的日子实在无聊,既无熟人,又不敢走得太远。来了大城市,却仿佛被束住了手脚一般,浑身不自在。母亲临走时也留下一句话,你们不用担心我和你爸,以后一人一个大房子的时候我们再来,那时候我来给你们看孩子。
母亲的话看似玩笑,但兄弟两人心里明白,这是一种期待。既然都已经在大城市扎了根,就好好努力吧。母亲相信他们会越来越好。
静水深流,白驹过隙。转眼兄弟两人都已到了而立之年,女朋友虽然处过几个,但谈婚论嫁之时,却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最后无果而终。
弟弟现在的女朋友已经明确提出了结婚条件。只要答应,立刻可以领证。
女方的条件并不苛刻,一次到位买个三居室的房子,因为以后换房无论贷款还是房价都会更难,婚后不能与父母同住,买一辆中档的汽车以提升生活品质。
这样的条件在这座城市里实在不算多高,可是一个三居室的价格,已经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况且,家庭状况就摆在那里,是无法指望家里提供帮助的。
而买车,尽管兄弟齐上阵加入了摇号的队伍,只是百挑一的几率,比中彩票都难。
再三思量,哥哥决定把这个二手房卖掉,给弟弟付三居的首付。可弟弟坚绝不同意。
“哥,这个房得留着,你结婚也需要房,卖了给我,你以后结婚怎么办?”兄弟情深,弟弟的想法很实在。
“先不用管我,目前你的问题最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哥哥目光坚定,“就这么定了,不要再我和争论。”
弟弟明白哥哥是说一不二的人,也懂得哥哥的良苦用心。他不再说话,转过身望着窗外,这是一个雾霾天,远处的天际有白色的日光,此时竟可以直视。弟弟盯着那白光,心中却泛起挥不去的愁云。
就这样,弟弟买了房,结了婚,同时租了一个车牌。他们在大城市并没有举行多么隆重的婚礼,而是回到老家办了一场邀请了全村人的婚宴。
流水席吃了三天,父母乐了三天,哥哥醉了三天。亲戚朋友无不夸赞兄弟两人有了出息,在大城市买了房,听着这些略有酸意与嫉妒的赞美之辞,只有兄弟两人知道,自己这么年吃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有了这些表面上的风光。
日子仍要继续,弟弟每天更加努力工作,每个月的房贷让他不敢有一丝懈怠。他更是争取到了出差的机会,有几个外地项目,因为时间长,条件又差,很多人不愿去,但是奖金和补助都会更高些。弟弟毫不犹豫地主动接手。在他心中还有一个从没讲过的愿望,帮助哥哥再买房。
而此时的哥哥,即将不惑的年纪里,仍没有一个自己的窝,他更不愿去交女朋友,整天租住地与公司,两地一线,周而复始,周末偶尔和同事去酒吧,或是打打球。
只要有时间弟弟都会叫哥哥周末过来吃顿饭,聊聊天。开始时哥哥还是答应,可是没过多久,哥哥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着,加上弟弟又经常出差,时间一久,两人见面的时候便越来越少。甚至连电话,也开始越来越少了。
城市大了,再亲近的人也会疏远起来。哥哥也明白,弟弟有了自己的小家和生活,他不再是自己以前的弟弟,而是一个新家的主人。而自己,也要想清楚未来的路。可是路在哪里?在这座汹涌有城市,已经奋斗了十几年,自己最好的青春岁月都留在了这里,可是为什么激情褪去,却无一丝温暖与心安呢。
哥哥知道,这是个永远年轻的城市,他迎接一切拥有勃勃欲望的年轻人,也不拒绝虽已不再年轻,但仍壮心不已者。年轻不在之时,哥哥退出了前者,而此时,他还成为不了后者,那更需要超乎常人的一种自我检视与内省。
当哥哥再次接到弟弟的电话已经距离上次两人见面半年有余。弟弟把哥哥约到了一家酒吧,自从弟弟买了房以后,他就再没有进过一次酒吧,哥哥到是成了酒吧的常客,城市里的各类特色酒吧,他几乎都能说出谁家调的酒最好喝。
“哥,我老婆怀孕了。”
“好事啊,恭喜你。”哥哥举起手中的酒杯,带着许久不见的微笑向弟弟伸去。
“可她打掉了。”
哥哥的手停在了半路,表情愕然。
“出了什么事?”哥哥放下酒杯,半年之间没有与弟弟联系,他心里隐隐有一丝的愧疚。
弟弟却将酒杯举起一饮而尽,似乎在回答哥哥的问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这半年我一直在外地做项目,中途回过两次家。应该是第二次有的。可她没有告诉我,自己擅做主张打掉了。这次回来我发现了她的检验单,才知道这件事。”
哥哥的大脑在飞速地转着。弟弟轻描淡写,可他能看出弟弟内心的痛苦。只是弟弟长大了,他不再会像以前一样,一遇到事情就毫无保留地向哥哥倾诉,此时的弟弟就像一个成熟的男孩,对,在哥哥眼里,弟弟仍是个孩子。只是他不再对自己喜形于色,已更加稳重。
弟弟不再说话,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哥哥也不再说话,他想陪着弟弟哭,但他忍住了。无管是什么原因,在这样的城市里,养一个孩子需要付出更多,也需要付起更多的负责。
“也许她还没有准备好,也许不想你有太大的压力,也许……”
“哥——,喝酒!”
长夜苦寂,只剩下酒杯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响亮,似乎在诉说每一个无眠之人的故事。语言虽丰富,但有时候又太过苍白。喝酒时不说话的人,已然明白,那酒里藏着生活最真实的滋味。
这一夜,兄弟两人都醉了。他们以前一起喝醉过三次,一次是买房,一次是弟弟结婚。这是第三次,可他们此时并没有想到,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同醉。
这一晚之后,弟弟再没有找过哥哥喝酒。他仍然每日奔波于各个项目,拼命地赚钱。哥哥越来越沉溺酒精之中,也渐渐丧失了工作的激情。他不再为自己仍留在这个永远朝气蓬勃的城市而骄傲。当年纪渐长,他的虚无感日强。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的成功可言,现在的工作对他而言,已经变成了鸡肋,没有了上升的空间,又缺乏创业的条件,继续在这个位置上,熟悉的工作显露出的无趣与无聊已让他觉得自己正在变成一个无用的人。
而弟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陀螺,赚得钱也越来越多,也把自己变成了时间的奴隶。他还清了房贷,还和妻子达成了一致:做个丁克。现在,他在琢磨着再再换更大的房子,然后换个好车。
哥哥还是什么都没有,没有自己的房子,更没有一个所谓的家。他觉得人生就那么一两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如果没抓住,其他的时间都在练习去认命。他一直在练习,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考试,可以毕业。
母亲再没有来过大城市。他的两个有出息的儿子也没有生个孙子孙女给她带。他们每年的春节仍然会回来。一家人在一起,都在有意回避那些不愿提起的话题。一年里难得那么几天可以一家人在一起,怎能不好好珍惜。
每次春节,不爱说话的父亲总要先提一杯酒,话也只有那一句:你们随意,我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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