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然
1.
“不管是住店的打尖儿的,还是走过路过进来讨碗茶水喝的,本店都欢迎。”老板娘爽朗的笑声从客店里传出来。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来的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留着胡茬的男人。这人身高相貌不过平平,只是腰间挂着的那一柄弯刀,程锃的闪着寒光,逼人退散开去。客人们默不作声了。这是江湖人士,况且敢如此大张旗鼓的把刀挎在腰间的,绝对有两把刷子。“这位侠士,来点什么?”
老板娘依旧笑意盈盈。
“备些寻常酒菜便好。”
一碗浊酒放在桌上。虽是再平常不过的酒,却隐隐有香气弥漫。
“好酒。”
男人赞叹一声。老板娘方注意到这人背后还背着一把剑,原来逼人退散的,却是这把不起眼的剑。“好剑。”那人抬头,一双眼蓦地睁大。
“你如何知晓...”“不过是些闲言碎语罢了。”老板娘转身欲走,却被那人拦住。“出现了,又何须再走呢。你便是大人所说的阿弥吧?"“阿弥?这世上叫阿弥的人千千万,你如何知晓那位大人口中的那一个阿弥是我呢?”“除了杀人不眨眼的阿弥,谁会对这柄剑无动于衷?”的确,周围的人早已被这剑气逼迫的或坐或倒。整个客栈内,只有他二人,如若无事。“我便是阿弥又如何?你要杀了我?”“没有命令,我不杀人。只是你敢在大人眼皮子底下坏了规矩,很快就会有更多的人来了。你可要知道,你昔日的仇家可绝不是好惹的。”老板娘笑了,端起酒碗塞到那人手里。“既是熟人,这酒钱也无需付了。这碗酒权当是托您帮我带话的报酬吧。你且告诉你家那位大人,我阿弥断不会离开这客栈半步,若是想要杀我,派些手下高手也无妨。阿弥从踏出影阁的那一刻起,便与他再无瓜葛,叫他切莫手下留情。”“呵...”
男人冷笑一声,身形一闪便出了客栈,消失在那茫茫夜色之中。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看似无恙的生活其实风云暗涌,阿弥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
一大清早,天空便有些许阴云,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今日,可不是赏雨的好日子。”
人未到声先到。从店门口走进一白衣男子,剑眉星目,摇着纸扇,既像风流文人,又像浪荡侠子,甚是好看。
“是啊,下了雨,杨梅汤便卖不出去了。”
“哦?我们江湖第一刺客亲手熬得杨梅汤我可不能错过。”
阿弥盛了一碗冰凉可口的杨梅汤,左手微微一甩,那碗便旋着飞向男子,速度之快令人称奇。男子抬手,稳稳接了碗在手中,再看飞过的地方,竟是半点汤汁也无。
二人交锋,竟只在短短几秒之内便完成了。普通人尚且看不出端倪,可习武之人若是看到此幕,定是要万分惊恐了。若没有深厚内力,那飞旋的碗便不是普通的碗,而是一枚要人命的暗器。
“真没想到大人对我如此重视,竟亲自来杀我。”
“若是你当初留在影阁,我想现在也不至于走到这地步。”
“我当初为影阁,也为大人您,活了十余年,不过也想为自己再活几年罢了。”
“杨家那孩子,当初逃过一劫,现如今做了贪官,烧杀抢夺无恶不作。你不后悔?”
“那是他命数,与我何干。”
“那这也是你的命数!”
男子掷出纸扇,纸扇便飞向阿弥,速度之快,如雷如电,令人措手不及。
阿弥抬手,抓了两枚筷子,顺势甩出。
“嚓”的一声,扇子便被筷子从中割裂开来,双双坠落在地。
“为何不杀了我?你要杀了现在的我,简直易如反掌。”
阿弥诧异道。
“杀你?我几时说过要杀你?不过是闲来无事看看旧人罢了。”
男子拂袖离去,漫天阴雨弥散,只留下屋檐,还在滴滴答答的落着雨滴。
2
“跟我走吧。”
“你是谁?”
“予你新生之人。”
女孩仿佛鬼使神差般,不由自主的跟着男人走在硝烟弥漫的废墟之中,在他身边仿佛能感受到有清风拂面,战火那熏人的味道没在男人身上留下一丝痕迹,恍若...一场梦。
“从今日起,你叫阿弥。”
“是,大人。”
男人住在偌大的宫殿之中,阿弥从不敢进去,因为里面满是空虚和冷寂。她跟着男人学习武功,男人教她的,全都是取人命的手段。他告诉她,她未来,会是影阁的继承人,会是世间第一刺客。她没有反抗,杀人机器也好,那是大人赐予她的恩惠,若是没有大人,她或许早已死在漫漫战火之中了。
年幼的阿弥,在心中悄悄的埋下一颗种子,一颗名为爱慕的种子。只要是为了大人,她可以去做任何事。于是,她开始杀人,她是江湖最神秘的人,杀人不眨眼的第一杀手。只有在大人那里,她才是阿弥。
“阿弥,花开了。”
“是啊,大人。”
“今天是杨家。连带着他家那个孩子。”
“孩子?可是...”
“阿弥,这是命令。”
“是,大人。”
她穿梭于黑夜之中,像是一阵风,不着痕迹。她做事向来不留后患,可她绝不会对孩子动手。
夜色如墨。
空荡荡的宅院,留下的,仅有孩子的啼哭声。
“阿弥!既然如此,那我只能亲自去了。”
“大人!”
那孩子还在宅子里!那仅仅是一点点大的婴儿啊!他甚至连话都不会说,叫她如何狠得下心...
如今阿弥回想起来,也不知当初有何勇气在危机四伏的杨家大院里带着那婴儿冲出重围。大抵是,对大人的幻想破灭了吧。那个温柔却又严格的大人,是所谓的圣上的忠臣,是战争的导火索,是能杀死啼哭着的婴儿却无动于衷的恶魔,也是...害死她父母的凶手。
这全都发生在,那个夏天。她知晓了一切。
她四岁跟随父母习武,当她十二岁时,她所在的国家与邻国矛盾激化,战争四起,她所在的这个边陲乡村,便首当其冲,而这,全都是因为那个人,是他杀了邻国要臣,是他怂恿那狗皇帝挑起战争,可偏偏他,是她的大人,是她的神明。
说到底,那婴儿,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那孩子被藏到哪里,无人知晓。可现在阿弥知道了,是大人他根本不想知晓。藏起了婴儿的她,从此流落天涯,在唐城开了一间客栈,从此,再不插手江湖,江湖第一刺客就此消失人间,杳无音讯。
3
“陛下,属下探明了。杨路,确是杨云出之子。”
“呵,朕看这影阁,该易主了。”
“陛下所言极是。”
“传朕旨意...”
四下寂寥的影阁,人心惶惶。
皇上之意,无人不知。给他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那是要他死。
“去,把她找来。”
“是,大人...”
背着月色,一袭黑衣的男人向唐城飞驰而去。
而今日,阿弥早早的关了客栈,京城传来消息,一向忠君爱民的白将军,明日便要斩首,原因,竟是叛乱。
“呵。”
阿弥颇有些嘲讽意味的笑了笑,不知是在笑愚昧无知的帝王,还是在笑她昔日的大人,也有可能是笑自己吧,笑自己时至今日,仍会为他痛心。
“砰砰砰”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阿弥姑娘,大人请您过去。”
“请我?我早已与影阁无关了。”
“你难道不知道大人他...!”
“走吧。”
她终究还是去了,她的伤心之地,她曾经的家。
月色下,男子的白袍有些刺眼,仿若清高的不可一世的鹤,立在空荡荡的庭院中央。
他说,
“杀了我。”
她没说话,扭头想走,却被一支箭擦伤了脚踝。
“不杀我,你就要死。”
月色如水。
“我不会杀你。你有你的宿命。”
“宿命吗...”
接着,是良久的沉默。
“你走吧。”
阿弥就转身走了,临走前,她听到他说,
“还好我的归宿,是你。”
她转了转头,看到他笑了,那笑容,像极了十三年前的那个惹人发困的午后,她贪玩跑去后山摘花,送给他时,他的笑。
只有他知道,他大抵,是觉得幸福吧。
他死了。
在那个倾盆暴雨的日子,全城人民哀声恸哭,人们只知,他是百战百胜的白将军,只有她知道,那是影阁阁主,白墨生。
“大抵是挫骨扬灰,连最后一点痕迹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吧。”
这是她听别人说的。
她没有去看,她不忍去看。她曾经的信仰,她曾经无法割舍的人,从她的生命中永远消失了。
但她又觉得,生活与往常并无二样,就好像不过是少了一个喝杨梅汤的过客罢了。她好像是放下了,又好像放不下。她仍然如往常一般开店,忙的不可开交,然后如往常一般,进入梦乡。她失去了谁呢?一个很重要的人,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人。
太阳落下又升起,她擦干净桌椅,打开客栈的大门,看着热闹的街,一切都还跟昨天一样。
她笑着说,
“不管是住店的打尖儿的,还是走过路过进来讨碗茶水喝的,本店都欢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