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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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第五期: 俗人

刚从酒味，热气混杂的房屋里出去，迎面碰上了一位同事，还未呼出的空气赶紧憋在口中，熟练的笑容浮现在江笙僵硬的脸上，同事像是没察觉出她的不对，将眼睛从手机上扯开。江笙知道她在刷视频，声音放得很大，俩人连忙扯七扯八，声音更大，似乎要盖住那些不安，尴尬。走廊上的灯是特意营造着昏黄暗淡的氛围，她们都看不清对方虚情假意的面孔。

江笙反锁住厕所隔间的门，憋久了的那口气，卡在喉间，怎么也吐不出，最终连同吞咽的口水一起下肚。靠在木制的门上，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她什么也不想，发觉好久没有这么安静过。大衣口袋里的烟还有一根，它藏在深处，纸巾包裹着，像一条白色的蠕动的虫子。真恶心，这么想着她把它拿出扔在地上，用脚碾了几下，踢到一边。

江笙靠在门上呆了一会儿，四周静得她发慌，没有人叫她，好像所有人消失了一样。出去的时候，她特地看了一下表，才三分钟而已。江笙想什么时候她也不习惯安静了呢？昏黄的灯让江笙恍惚，多年前一个秋日的下午，雨从背后突然拍她的肩膀，嘿，笙笙，你怎么总是一个人走啊?江笙说她习惯了。雨说，一个人多无聊，没有朋友不该是很孤独吗？那时候雨也不懂，这话刺痛了江笙。整整一个学期，江笙都没搭理雨。雨也不在意，她朋友很多。

楼道很窄，只容得下俩人，其中一个还要侧着身子。这个破旧的小区没有电梯，好不容易爬上六楼，脑子晕乎乎的，没喝多少酒，却感觉醉得不清，钥匙孔插了几次，都拧不开。隔壁的门倒是开了，刘奶奶的孙子小明探出头，"笙笙姨，为什么不开灯，看我的，啊～奥特曼～"声控灯闪了几下，总算亮了。

"说了多少次，叫姐姐。"

"嗯……年轻的叫姨，老的才叫姐姐。"

五六岁的小孩子都这么会说了?江笙拖着身子走过去，"小屁孩，再这么喊，把你卖了。"她把头发放下来，盖住脸，贞子出世。"哇"一声，小孩被吓哭了。江笙则大笑起来，白天里何时这么畅快地笑过。揉了揉吓呆的小明，钥匙插上，江笙打开了门。

冰箱里只剩下青菜叶子，泡面倒是有几桶，全是老坛酸菜，这玩意吃了隔应，算了。

江笙坐在化妆镜前，镜子里是一张化着浓妆的脸，她看了几秒，咧了咧嘴角，她在笑，镜子里的她却在哭。哭什么?没由来心烦，她想打破这面镜子。在家里，可以这样想，可以这么做，可以肆无忌惮。镜子碎成了几片，有小的呈三角形，大的还是四四方方。三角形的小镜面里是少女时期的她，特别讨厌化妆，脸上还有几颗不明显的痘印，喜欢在凌晨早早起床看日出，会因为买手工制品的材料，缠着爸爸妈妈半天，一本好书，熬夜到很晚。四四方方镜子里还是现在的她，涂上一层又一层粉，说着违心的话，做自己不想不喜欢的事。这样真的舒服吗？江笙无法回答。

三个月前，妈妈打电话说，身体不好，要不要回来看看? 江笙说，不行，现在忙，等过段时间，肯定回去。妈妈还想说几句，江笙没听，挂了电话。就好像心里有一股火，也不知道哪来的，不想听人说教，不想听人命令，如果有选择，她愿意被那股火烧成灰烬。这种杂乱而疯狂的念头出现了许多次，江笙没在意，任由它们汲取营养，疯狂滋长。

电脑打开，江笙想今天晚上又要彻夜奋战了。楼下吵吵嚷嚷，往常平静被打破，下楼梯的动静格外大，隐约听见"火"，"快跑"等字眼，江笙泡咖啡的动作都停了，大半夜的，没人睡吗？打开窗户，浓烟扑面而来，呛得她蹲下咳嗽，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此时她也顾不上工作，伤心，烦躁，穿上拖鞋就往楼道跑。

索性楼层不高，应是7或8楼着火，火势还没蔓延，居民一惊一乍罢了。江笙往楼下跑时想，人还是惜命的，百米冲刺莫过于此。楼下的人群挤成一团，看热闹的，拿东西的，拍视频的，像江笙一样受惊的，和小孩子哭声在这片破旧的小区上空交织成一条河流。

江笙和邻居站在一起，小孩子受惊，哭了一会，哭完就趴在妈妈怀里睡得香甜。消防员来得很快，火势不大，一会就浇灭了。

江笙抬头看了看7楼，那里被火烧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至于她心里那股郁结的火，早就被冲天的水势，浇了个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