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曾言:“读诸葛亮《出师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忠;读李密《陈情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孝;读韩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友(兄弟不相亲友爱)。”
较此二表与祭文,表虽亦足以动人,然不免有妆点语也。因其上表为文,发言为声,盖使人闻。其言其声,总要发闻之者所欲发,言闻之者所愿听。兼以保全名节,成就懿行。
至于《祭十二郎文》,骨肉遽去之哀痛,宦海沉浮之感慨,絮絮叨叨,琐琐碎碎,行诸笔下,无一不发乎中情。“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故舍汝而旅食京师,以求斗斛之禄。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韩退之与韩老成虽为叔侄,然二岁之差,实为兄弟。生离死别,总不以人之意志为转移。早知如此,岂肯远游乎?又岂肯以千金之厚禄,万乘之公相而易乎?而今已矣,追悔莫及!从此黄泉与人间,天人永相隔。一如袁枚在《祭妹文》中所道:“除吾死外,当无见期。吾又不知何日死,可以见汝;而死后之有知无知,与得见不得见,又卒难明也。然则抱此无涯之憾,天乎人乎!而竟已乎!”
细想来,斯情斯景,大凡人之常情人间常景也。存生者虽悲恸难当,尚能缅怀追悼一二,或长达数年,其远其深,离世者若能得见,亦足以安眠。然其能否得见,吾不得而知。予但知生者当努力加餐饭,乾乾承遗志,彼能有以报先人也。
细读来,斯言斯声,震川先生之《项脊轩志》可谓极远极深也。“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怀人不可不谓之远矣;“先妣常一至,妪每谓余曰:‘某所,尔母立于兹’”不可不谓之深也。“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不可不谓深且远也。是故震川先生愈要发愤以耀宗族,以报三妇之深情,以答逝者之厚意也。当是之时,其情有多深,其意有多厚,而今思之,其憾即有多无穷,所谓无涯之戚也。
韩昌黎东西奔走辗转就食,归有光之日夜默默读书轩中,所志其实一也,所憾亦相同也,亦不失为天下儿孙读书求仕之初心本力也。
呜呼!为文者泣涕写就,字字是血,字字是泪,后之览者,亦动摇精魂。所感者,非一人一轩而已,乃天下亲人之共情,古今文化之共轩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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