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

作者: 非台 | 来源:发表于2023-09-06 07:32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51期“钱”专题活动。

“黑子被人剁掉了一个手指头!”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整个村子。村头巷尾,闲散的女人们三五成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老天啊!一共五根手指头,残了一个断了俩,这回啊,他这左手,算是彻底废喽!”三婶嗓门高,即便掩了嘴,声音也足够在场的十几个人听得清清楚楚。“这孩子,他咋就不长记性,就离不开那牌桌儿?”

“妈,黑子叔怎么会断了这么多手指头?”旁边的小姑娘双眼瞪得溜圆,明显是被惊着了。

黑子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从小就被爷爷奶奶娇惯溺爱。他想做的事,从来就没有人能阻止。

14岁那年,因为不写作业被老师批评,他执意辍学,谁劝也不听。他爹长山担任多年的村支书,在村里呼风唤雨,却唯独在自己儿子这里折了戟。就上学这事,任他好言相劝,抑或拍案怒吼,黑子听而不闻,只管耷拉着眼皮打磨手里的弹弓架。

苦劝不下,长山只得备了厚礼,求了邻村的一位木匠师父收黑子为徒。黑子嘴甜手巧,很快得了师父的欢心,被当成接班人培养。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儿子以后能成为一个手艺人也不错,长山老婆欢喜得眉开眼笑,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盼着儿子哪天出徒,也被人尊称一句“田师父”。

然而,好梦容易醒,就在夫妻俩憧憬未来的时候,黑子的师父却沉着脸找上了门。“黑子呢?他这病还能好不?这都几天了?”

最终,在村外的一个废弃的破房子里,他们找到了已经输红了眼的黑子。他甩开父亲的手:“我不回去!我得把输的那些钱赢回来,要不然我拿什么还人家?还不上钱,我的手指头就没了!”

长山翻出全部的积蓄,又找人借了两千多,才还上了黑子借的高利贷。回到家,向来温和的长山怒不可遏,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儿子脸上。黑子没注意,踉跄一下跌坐在地上。

“你动什么手?不就是两万块钱吗?过两天我就给你赢回来!”片刻的惊愕之后,黑子跳起来大吼。

长山气了个倒仰,他冲进厨房,抓了一把菜刀。“赢回来?你这是还要再去赌?你信不信,你再敢上牌桌,我就把你的手指头剁下来?”

从小被惯坏的黑子,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他一把夺过菜刀,奋力抡起,眼一闭,向自己的左手砍下去。鲜血飞溅,一截染血的断指骨碌碌滚到地上。

几年之后,即便是在弥留之际,长山还在絮絮地责备自己,“我怎么就拿菜刀吓唬你呢?黑子啊,我的儿,你是得有多疼啊 ……”

没有了父亲的管束,黑子索性家都不回,牌桌支在哪儿,他就吃住在哪儿。黑子妈哭过求过骂过,都被他嬉皮笑脸糊弄过去。

“你这么不正干,以后谁家闺女会嫁给你?咱们家要是就这么断了根儿,我以后怎么跟你爸交代,怎么跟老田家祖宗交代啊?”不舍得动儿子,黑子妈啪啪扇自己耳光。

后来,村里开始流行娶东北媳妇儿。她们要的彩礼低,人却高大俊俏。黑子那时已经22岁,看着同龄人都娶妻生子,自己也动了心。

黑子妈东挪西借,又逼着两个女婿出了几千块钱,总算给儿子置办了一场简单的婚礼。看着小夫妻蜜里调油,她皱皱巴巴的脸有了几分舒展:有了媳妇儿的管束,儿子该回正路了吧!

刚结婚的两三年,黑子确实没再进过赌场。他跟着发小的盖房班,风吹日晒,却干得有滋有味。媳妇儿知冷知热,每天给他准备可口的饭菜,烧好洗澡水,话也说得婉转可心。

之前的牌友拉黑子打牌,他憨憨地笑:媳妇儿不许打牌赌钱。她说,只要我敢犯,先剁手,再离婚。

变故发生在婚后第四年。孩子多病,黑子在盖房班挣的那点钱根本就不够用。孩子病重,他却借不到足够的医药费,走投无路,他再次坐上了牌桌。然而,事与愿违,他没能赢来孩子的救命钱,还把借来的本钱输得精光。

放高利贷的人堵上门来要账,在给钱还是舍命之间,他选择了任对方处置。媳妇儿抱着孩子一言不发,看那些人拔出刀子真要动手,才把孩子放进里屋,握了一把菜刀出来。黑子的手指头保住了,却被切断了神经。后来,伤口虽然愈合,也再没恢复之前的灵活。

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媳妇儿却变了很多,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温言软语,也很少露出笑脸。黑子自知理亏,干活儿更加起劲儿。“嘿嘿!得给儿子攒够老婆本儿!”

孩子渐渐长大,体质越来越好,家里满是他的笑闹声。媳妇儿提出要婆婆过来帮忙带孩子,她也出去打工挣钱。黑子小心翼翼地劝了几句,便很有眼色地偃旗息鼓。

几天后,媳妇儿再没回来,只托人转告黑子,她讨厌赌徒,也最看不起言而无信的人。黑子妈哭天抢地,催他去把媳妇儿找回来。

黑子把头扎在大腿上,一声不吭。他知道,媳妇儿哄不回来了!多少次,他试图跟媳妇儿做出解释,都没得到她的任何回应,甚至连个眼神儿都没有。他其实已经做好了离婚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她会不辞而别。

两年后的一个,女人大着肚子回来,带走了儿子。她说:我可以让儿子上最好的学校,你能吗?

孙子被带走,黑子妈一病不起,不到一个月就撒手人寰。

处理完母亲的丧事,黑子就锁门离开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人们猜测,他可能去找儿子了,毕竟,儿子是他最放不下的牵挂。

“我妈也不在了,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不如就在那边找个活儿干,守着儿子。要是再把媳妇儿哄回来,那就——”黑子二姐叹息一声。

然而,几天后,就有早起的人发现黑子躺在村外路边,大拇指的位置胡乱包着布条儿,已经被血浸透发硬。

醒来的黑子依异常沉默,被问急了,才硬邦邦扔出一句“你又不给我钱还账,问这么多干吗?”

两个姐姐洒泪离开,街坊邻居也只能摇摇头,各自回家。

“就剩下三根手指头,牌都拿不了,这以后也就不打了吧?”三婶啐一口唾沫在手心,理顺弯曲的麻绳。“大家都帮忙看看,有没有那种一个手也能干的活计。”

对面一个年轻的媳妇儿轻笑:“三婶,现在人家都是打麻将,一个手就够用。”

人群一阵沉默,偶闻几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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