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雁宸
图|网络
01
“我真是该死,我死了,他们可能才会真正好过生活。”
春花看着房顶上那根横梁,再看了看地上那条一年前的白色孝布。那是老伴死的时候她带的那条,她嘴微微咧了一下,那是笑吗?
她辛辛苦苦忙活了一辈子,本以为就此可以安享天伦之乐,却没想到,一年前的除夕夜发生的那件事会让自己之后的生活如此痛苦,如此不堪重负。
春花想起一个小时前自己一个人站在乌七八黑的院子里,看着那被关紧的房门,泪水便肆无忌惮地侵袭着她那沟壑纵横的脸颊。
那时春花刚从外面收完废品回来,赚了一点钱,想着一定要给自己心爱的孙子包个大红包,就早早地往家赶。更何况,今年还是除夕呢,想着怎么也不能让家人在屋里干等自己啊!
春花想起自己儿子今年没日没夜地打工赚钱,不仅把家里搞得红红火火,而且还在县里买了房子,一路上止不住地笑。
突然春花有点心疼,儿子这一年虽说赚了一大笔钱,但体质也有点下降,好多个晚上都听到他在房里咳嗽,身上也是东红一片西红一片。想到这,春花眼里泛起了泪,心想等儿子今年搬了新家,就把家里的老母鸡都杀了,熬一大锅鸡汤好好给儿子补补身子。春花的脚步又变得轻快起来。
春花一步跨过门槛,走进了自家的小院,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儿媳在饭桌前摆弄着,孙子则坐在凳子上一边嘟囔着,一边用筷子敲打着瓷碗,发出“叮叮叮”的声音。
春花看到这一幕,异常地激动,心想:这个破损了一年的家即将在这一天重新复原,我终于可以和我的儿子、儿媳、孙儿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了。
春花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还算满意。
虽说新年没穿上新衣服,但是春花把自己打理地还算干净,突然,她看到衣服上有一点小褶皱,马上伸出她那形似枯木的手,使劲地捋着。
这时,春花眉头皱了一下,伸出手指,往嘴里舔了舔,用口水把指头弄湿,使劲地往衣服上抹,总算把褶皱抹平。春花笑了,她心想自己虽然已经半个身子在土里,却还是能够把生活照顾地妥妥当当,不让家人多操一份心,就觉得很是慰藉,甚至还有几分自豪。
春花抬起头来,准备往房里走,却发现他们已经开饭,心里有一点失望。
这时,她看到儿子正在往这边看,春花一时激动,双脚略微颤了一下,心想,这时她养了几十年的儿子啊,这一年来,她从没有好好看过他,不是不想,是不敢啊!儿子能原谅自己她死也无憾啊!
可是,她看到儿子迅速地将脸挑到别处,他的嘴唇稍微动了一下,好像在说些什么,但没发出声音。
这时,春花看到儿媳朝这边看了一下。春花快要冷却的心又重新热了起来。
儿媳嫁到她家已经三年,虽然性格稍微蛮横,但是把家里打理地井井有条,去年还给自己生了一个大胖孙子,算是个好儿媳。
只不过有一点让春花不太高兴,就是把儿子管得太紧了,弄得儿子做什么决定都要先等儿媳先点头。但是如果这次儿媳能原谅自己,儿子肯定也不会再提以前的事了。
春花看着往门外走的儿媳,咧开了那干裂的嘴唇,露出了亮白的牙齿。
“哐”地一声,儿媳把门重重地关上,春花听到了门内上拴的声音。
春花杵在那一动不动,随后她听到了房间里传来了孙儿奶声奶气的声音:“妈妈……门…….奶奶……”春花听见孙子的声音,想到孙儿还记得自己没吃饭,嘴角稍微上扬了一下。
“宝宝乖啊,外面有坏人。”屋里传来儿媳的声音,虽然隔着门,但她明显感到那句话是正对着她讲的。
春花目光呆滞,死死地望着那扇木门。
坏人,难道对他们来说,我就是家里的坏人吗,难道他们都认为是我搅乱了这个家吗?
她站在院子里,周围黑漆漆的,她感觉自己即将要被这让人窒息的空气和黑暗所吞噬……她努力地从这段让人心碎的记忆中挣脱出来,她的脑袋却又不自觉地被另一段痛苦的记忆霸占、折磨。
“你永远不会有好日子过,我不会原谅你的。”这是去年的今天,儿子在老伴尸体面前对春花说过的唯一一句恶狠狠的话。在那之前,儿子从未说过如此狠毒的话,而在那之后,她更是没听到儿子再对她说过其他狠话,或者说,就没和她再说过一句话。吃饭都是一前一后,从来不会碰到一起,就算有时不经意在路上遇见,也是装作没看见。
其实,春花多想儿子再骂她一句啊,千句百句她都能忍,她都不会还嘴,可是………
有些误会,或许说出来就能化解,最怕的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02
春花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凳子晃动起来,她重重地摔到地上,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泪水侵占了她那沟壑纵横的脸,豆大的泪珠从脸部淌到颈部,一滴滴地坠到地面上,也打在她那早已痛苦不堪的心里。
对于天下所有的母亲来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与自己的孩子之间隔着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沟渠。
泪眼模糊中,春花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今天。
那天,春花到外面买菜,无意间听到老乡说自己老伴准备拿自家房子去赌博,又着急又气不过,便急忙赶回家,刚好看到老伴在撬自己箱子,便和他大吵起来,老伴一时气不过离家而去。
记得当时她还在外面补了一句,“有种就别回来”,没想到那一天他真的整天没回来,到晚上十二点时,他终于“回来”了,只不过回来的却是一具冰冷冷的尸体。
儿子儿媳不知道一年前的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老伴死了,而把一切都归咎于她。
这时春花刻意地截断了过往的片段,不再任凭它在本已凌乱不堪的记忆中四处游走。
“该死啊,该死啊,我该死。”
她缓慢地移动着她那双形似枯木般的手,移到脸颊处,使劲地揉搓着眼角,试图阻止想要不断溢出的眼泪。
她蜷缩着她那骨瘦如柴的身躯,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突然一把抓住地上那条白色的孝布,再次走向了那天通往天堂的木凳………
过了好几天,孙儿去找春花玩,推开门的那一刻,发现了吊在房梁上的春花。
小孩子哪懂什么生死,只是一个劲地叫着春花:
“奶奶……”
“下来……”
“玩……”
一滴泪水顺着面颊流入嘴角,他舔了舔,跑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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