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草

地府的暗角冰冷潮湿，孟婆汤的药味儿飘飘悠悠，一路熏到远处的蓝色草丛……

一.

猫咪蜷着身子抱着尾巴窝在麦穗堆上睡觉，太阳把穗子晒得热热的，猫咪舒服地微微张开握着的爪子。

斜阳绕过山去，光线明暗交接间，一位身着青灰色衣裳的女子光影似的匆匆而过，掉落下一颗水蓝色的种子，正巧砸中猫咪的鼻子。

猫咪不满地从喉咙发出一声“呼噜”，继而一骨碌滚了下去，迷糊地睁开眼。

真是个漂亮的家伙。猫咪望着这颗种子，哼哼道。

把它带回去吧，说不定能种出什么更漂亮的宝贝。猫咪叼起种子，一路兴奋地跑回了家。

快到家时猫咪停住了脚步，一道熟悉又刺耳的声音立即震动了自己的耳膜。

“桑雪，怎么又偷懒了？继续练舞去！”女人扯着嗓子斥责道，不远处的女孩低着头轻声回道，“妈妈我错了。”

雪儿又被她妈妈训了呢，猫咪悄悄走近，把种子放进窝里，就赶到了主人身边。

猫咪……桑雪的眼睛笑成了一对明亮的月牙儿，猫咪用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脚踝。

“别玩猫了，快抓紧时间！”女人继续催道，厌烦地瞥了一眼被桑雪抱在怀里的猫。

二.

猫咪钻进窝里叼出种子，亮出锋利的爪子在窝边泥土上刨了个小坑，让种子躺了进去。

到底会长出什么呢？猫咪歪着茸茸的脑袋，想象着它将把一株灵秀漂亮的植物送给雪儿，玻璃球似的眼珠在夜里流转着兴奋的光彩。

桑雪练完舞又在弹钢琴，猫咪跳到阳台上看主人。其实它最喜欢雪儿跳舞了，灵活地旋转，优雅的姿势，一点不像它追着自己尾巴跑一样笨拙。可是猫咪也心疼她因练舞而得的腰伤，这并不矛盾。

月光被仙人研磨成粉浸入土里，一株幽蓝色的植物在猫咪窝边悄然生长。猫咪将自己抱成一团睡在软席上，一些似有似无、缥缈清淡的香味钻进了猫咪泥土色的鼻子里，犹如一剂安神香，猫咪的喉咙里响起呼噜的鼾声。

梦里它又来到了江南烟雨里的小镇，青石板桥，薄暮夕阳。穿过大大小小的老街坊，一名女子身穿粉白色衣衫，藕臂轻划，衣袂飘飘。仿若玲珑月光照进水晶帘，少女清丽脱俗的面庞倒映在猫咪的眼瞳里，一股熟悉感扑散开来。

楚之者茨，何抽其棘……

猫咪轻声呓道，这个女子究竟是谁？她跳舞真的好美，跟雪儿一样，猫咪这样认为。

三.

“新来了舞蹈老师？”舞蹈室里，桑雪惊讶地问同伴道。

“没错，听说是个小有名气的舞蹈家呢。”一个女孩露出羡慕的神色，“还是个江南女子，一定很温柔……”

说话间，大家讨论的主角便来了。一位二十几岁的女子走了进来，长发如墨在肩上徐徐展开，身着粉白色的长裙，眉眼间露出一股温婉气息。

“你们好，我叫楚茨，接任你们的舞蹈老师。”

“哇……”女孩们发出一声惊叹，果真是学舞蹈的有气质，不用问便看出这个老师舞蹈造诣的深厚。

“楚之者茨，何抽其棘。”好名字啊，桑雪低声叹道。

楚茨轻笑道，“好文采，的确选自《诗经》。”

真是个诗一般的女子啊，桑雪立刻对这位老师有了好感。

“大家可以续交学费了。”一个中年妇女带上眼镜，搬来一张木桌坐下说道，手里拿着本子准备记账。

“喵……嘤”，一只娇小的猫从门外窜了进来，跑到桑雪脚边，绕了几圈引起主人的注意。桑雪才恍然想起自己又冒冒失失地忘了带钱包，转眼看向脚边，猫咪放下叼着的卡通钱包。

“猫咪好棒…”，桑雪捡起钱包，顺了顺猫咪的毛，眼睛笑成了明亮的月牙儿。

“这只猫真通人性啊。”楚茨目睹这一幕，眉眼含笑地走来。

猫咪抖了抖耳朵，抬头便惊住了，是她……梦里的女子……

“喵呜…”，猫咪望着楚茨，步步走向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呼唤。似是多年不见了的老朋友，再次相逢时周围仿若天旋地转。

“猫咪好像很喜欢老师呢。”桑雪有点惊讶，这猫平时只和她亲近，对别人则充满了戒备。

楚茨抱起它，陷入了回忆里。

四.

猫咪狂奔回家，梦里愈渐清晰的画面怎么也看不清，一段尘封的记忆仿佛被束缚在大脑深处。

那是？

猫咪注意到了窝边的一株水蓝色植物，幽幽地往外扑散着寒意。

这么快就长大啦。猫咪上前仔细观察，浅蓝色几片叶子，叶片上并没有叶脉，只是排列着奇怪的字符，香味似有似无，很是奇怪。

这一定是棵神草，猫咪想道。

微风纵来，刮掉了一片悬着的叶子，轻轻落到地上。这是天意，猫咪这样认为，毫无戒心地吞了下去。

它忆起一个雨夜里……

雨滴如玉珠撒落到玉盘里，在黑夜里狂舞着。一只猫奔走进小巷里，雨水激得它睁不开眼，我这是要死了吗？它心里无限的恐惧。

一扇红漆的屋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了一个小口，大把温暖的光线漏洒出来。猫不经过考虑，借着瘦小的身体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爸爸，你看，进来一只猫。”清澈的童音响起。一个梳着两只长长的辫子的女孩，穿着樱粉色小夹袄，惊讶地朝里屋走了出来。

被唤为爸爸的男人带起眼镜，稀奇似的看了看它，“这么小的猫，在外面不淋死也被吓死呢。”

“爸爸爸爸，我们把它留下来好吗，哪怕就一晚。”女孩在远处央求道，没接触过猫，所以她还是比较怕猫的。

第二天清晨，女孩出来看它，它的皮毛都干了，两只眼珠像玻璃球一样神气地转着，“你的眼睛真大，我就没有你的大眼睛呢。”女孩远远地羡慕着它。

猫对信任的人的本能反应，便是靠近她，走到她的脚边，她笨拙得躲来躲去，“你别咬我呀……”

五.

“猫咪，你要回去找妈妈吗？”女孩把它放到巷头，“你想回去就回去吧，如果不想你就留下来陪我。”

它在巷口来回踱了几步，最后还是窜进了那扇红漆大门。

回忆在这里断了片，猫咪愣在了原地，继而猛地扑上了整个植物。这里装着回忆，前生的回忆。

“猫咪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吃饭呢，女孩忧心忡忡地抚了抚它的脑袋。它呆滞地蹲在运作得正发烫的复读机上取暖，舌头咬在牙齿间。

到了晚上，它还是不肯吃饭。女孩哭诉地去找爸爸，“爸爸你快救救猫咪吧，再不吃会饿死的。”

爸爸望着它思索了下，拿来手电筒，“是不是嘴里出了问题？”说着，一束光线照进它的嘴里，果然，一根狰狞的鱼刺竖在牙齿咬合处，所以它只得伸出舌头撑着缓解疼痛。

“这下好办了。”爸爸找来镊子，用劲想拔出鱼骨，它疼得直踹，女孩紧紧抱着它，眼里也心疼得流出眼泪，“马上就好了，猫猫。”

它听懂了似的，鱼骨拿了出来，它捡回了一条命，狼吞虎咽地吃起食物。

似乎就因为没死在那个雨夜里，死神就扼紧了它的喉咙。

没过几个月，“爸爸，猫咪又不吃东西了。”女孩难过地望着爸爸，她相信爸爸一定有办法。“小茨，这回爸爸真不知道猫到底是怎么了。”男人叹息道。

过了两三天，它瘦得几乎就剩了一副骨架，背上脊骨条条凸出，眼睛里化脓什么也看不见，站起来都怕被风吹倒。

但它听得到小茨在哭泣，也感觉得到她心疼的目光，它觉得遇到这样的主人和爸爸已经很幸运了。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爸爸拿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人类的眼药水和感冒药。

那药真苦，小茨咬牙把药灌进它嘴里，它勉强咽了下去，它万万没有寄希望于这药，然而它却真的活了下来。

六.

最后一次

“小茨，爸爸这回真的没办法了，阎王叫它三更死咱们怎么也留不到五更啊。”

这回是得了奇怪的病，吃下去的食物消化不了，它坐在那里，直至失踪。

它听得到小茨呼唤它的声音。

“乾三连坤六断……”鬼魅们张牙舞爪地念着咒，仿佛是在责怪他这么晚才来报道。

“妈妈，猫咪老聪明了还给我送钱包呢。”桑雪的嗓音唤醒了猫咪，它的眼球里凝出两滴人类常有的眼泪。

“猫咪你是伤心了？”桑雪疑惑道。

猫咪打了个激灵，“喵呜——”地奔了出去，桑雪在后面喊道，“玩开心了记得回家——”

“爸，你还记得当年那只猫吗。”昏黄的路灯照着空旷的马路，人影摇晃。一位温婉的女子扶着一名失明的中年男人，女子杏眸里漫着一层雾霭，眉梢间流露出了怀念。

“也是一只可怜的家伙。”男人暗淡的眼睛传递不出眼神，只听出语气里一声轻叹。

一抹娇小的身影出现在草丛后，主人、爸爸……

一道尖锐的汽笛声毫无预兆地袭来，一辆汽车莽撞地拐进了人行道，直冲楚茨撞来，猫咪瞪大了瞳孔。

电光火石之间，楚茨觉得被什么一推，和爸爸倒进了草丛里，免于直接毙命。

同时，夜色中，一只猫如同玩偶般软软地塌在地上。

七.

一位身穿青灰色衣裳的女人出现在猫咪的视线中，她的头发长极了，占据了猫咪整个视线范围。“孩子，我是孟婆……”

医院里

“她爸爸倒无大碍，只是楚茨的腿，怕是不能再跳舞了。”医生对楚茨的妈妈说。

妇人泪眼婆娑，这让女儿怎么接受的了，跳舞是女儿的命啊。

“楚老师怎么样了？”门被推开，桑雪略带哭腔的问道，这是猫咪拿命救来的人。

“腿治不好了……”妇人抽泣道。

桑雪僵住了，望着病床上的清秀女子，一只猫的光影出现在她床头，又回眸忘了一眼桑雪，保重，雪儿。

“别走——”桑雪惊诧道。最终望着消失的光影，桑雪扯出一抹微笑。

舞蹈室里

“老师，你的腿恢复的好吗？”桑雪询问道。

“真是幸运，医生说过几个月就可以像以前一样跳舞了。”楚茨温柔地笑道。

“想不想听个故事？”

“哦？”

“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只猫……”

地府里冰冷潮湿，几只鬼魅细声讨论道，“听说有只傻猫，无意间得到了孟婆遗落人间的孟婆草种子，觉醒了前世的记忆，不小心参与了前世主人的车祸，为了救主人把自己弄死了。”

“后面的我知道，孟婆觉得自己对不起这只猫，想放它还阳，它竟自己要来赴死，并让孟婆作为赔偿帮它治好主人的腿和她爸爸的眼睛……”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孟婆草者，孟婆汤之解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