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病危了。小娟愣愣地坐在母亲的床前，眼睛红肿得像两颗大樱桃。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入小娟的耳朵，她才回过神来，只见母亲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那双早已粗糙的像老树皮的手，用力握住了小娟的手。娟儿，妈要和你说声对不起。其实这句话早就该说了，可一直都没说出口，我怕如果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小娟瞬间破防了，泪珠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其实她早就原谅了母亲，可是心里还是很希望能听见这句迟到的对不起。妈，我早就不生气了，也早就放下了，你不要说了，我都懂，您再睡一会儿吧！
不，娟儿，你让妈把话说完。妈知道你一直在怪我，我也很后悔，因为我的自私改变了你的一生，妈不求你能原谅妈，妈只想在我走之前给你道歉，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是妈错了！母亲的眼睛湿润了，用忏悔的眼神，不，更像是祈求的眼神，凝视着小娟，多么想听见她说一句没关系呀！
小娟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身子抽搐着，哽咽地说，妈，其实我早就不怪你了！您不要离开我好吗？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让我好好孝敬您！我再也不跟您置气了，还像小时候一样，躺您怀里撒娇，好不好？母亲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用了大半辈子，终于得到了女儿的原谅，可以安心的走了，再无遗憾！母亲的眼睛合上了，再也睁不开了。
小娟儿依旧呆坐在母亲的床前，此刻的她，是如此的恼怒自己曾经的不懂事，想着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妈妈也不会郁郁而终！虽然她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却对自己视如己出，想把世间所有的美好都给自己，可自己却还一直都在怪她！
初中毕业那年，小娟看着村里的同学都相继读书去了，有的读高中，有的读中专，只有自己哪都没去上，只能在家，这一亩三分地转悠，感觉很失落，也很不甘心！她始终想不明白，虽然自己成绩不算最好的，可也是中等偏上，考上中专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为什么比自己学习差的同学都拿到中专的录取通知书，自己却没考上？她实在是不甘心，便一直央求母亲，要复读，可是母亲就是不同意！这让她本来就很郁闷的心情，又平添了很多愤愤！可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她也只有乖乖在家待着了。
九月份，开学了。小娟，在乡镇的集市上遇到了初三班主任王老师。王老师看见小娟，一脸的诧异，便问，小娟，你们学校还没开学吗？啊？小娟彻底懵了！我们学校？是啊，你不是被省职业技术学校录取了吗？那个中专还是很不错的！这是怎么回事？我并没有收到通知书呀！不会呀，是我给你家里打的电话，你妈妈接的。通知书也是你妈来学校拿的呀！王老师的话如晴天霹雳一般，把小娟的脑袋劈晕了，后面老师又说了什么话，她根本就没听见，恨不得插个翅膀飞回家，就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路上，她奔跑着，她想了各种可能性，可能是妈妈忘记告诉她了，也可能是妈妈想给自己一个惊喜，可又一次次的被自己推翻了。对于每个农村家庭来说，孩子能继续读书，应该都是喜事，妈妈怎么可能忘记呢？如果想给自己惊喜，可都九月份了，学校都开学了，都没告诉自己，这算什么狗屁惊喜？那么，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妈妈不想让自己继续读书！她越想越觉得委屈，一串串透明的液体打湿了脸颊，到底是泪水还是汗水，早已经分不清了！
到家了，终于到家了！小娟用力推开家门，恨不能把门推翻过去，气冲冲地问道，妈，我的录取通知书呢？老师说，你拿回了我的录取通知书，在哪儿，快给我！
母亲早就预料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她没想过，这天来的这么快！看来是瞒不住了，只能说实话了。嗯！是我拿回来了，不过让我给撕了！撕了？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就没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的通知书撕了？为什么不让我去上学？妈，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小娟双手紧紧地攥住了母亲的两个胳膊，大声嘶喊着，仿佛要让全村的人都听见，可是母亲就像听不见一样，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两眼盯着小娟，这种眼神，很复杂，是愧疚还是心疼，很难说得清楚！
小娟彻底绝望了，眼泪都流干了！曾经以为自己很幸福，曾经以为妈妈很爱自己，可是现在看来，“爱”这个字是显得多么的苍白无力。自此，小娟没再开口和母亲说过一句话，心中充满的是对母亲无限的恨意。
都说时间可以疗伤，半年过去了！不论母亲怎么哄她，小娟始终无动于衷，总是冷冰冰的样子。母亲也不知道因此流了多少泪，是忏悔吗？还是心碎？不得而知。
果园里传来了一阵阵笑声，小娟很纳闷儿，这都是谁在我家果园里唠嗑呢？笑得这么开心？因为她已经一年多都没有听见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了，是啊，已经一年多家里没有笑声了。她走出家门，也想感受一下这愉快的氛围，可她不知道的是，等待她的却是另一个晴天霹雳！
“还记得那年，小娟刚抱回来的时候吗？黑黑的一团，小的很，跟煤球一样，丑得很！”
“是呢！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还生得那么好看！”
“嗯嗯！真是女大十八变呀！跟最近演的那个电视剧叫啥来？”
“《神雕侠侣》！”
“对！跟里面那个小龙女一样！”
“也不知道，将来是谁家的媳妇！”
“也不知道咋了，这姑娘最近都没见她笑过！整天跟霜打了一样，啦啦个脸！”
“你们还不知道吧？听说是因为她妈没让她去上学！不高兴，劲儿还没缓过来
“这孩子也是苦！你说要是亲生的肯定得叫继续上学了吧？”
“是啊！看老四家，多穷啊！听说电费都交不起，不是都供他姑娘上学呢吗？小娟家还有这一大片果园，供个学生不是小菜一碟吗？”
……
这帮八婆正热火朝天的聊着，说着别人家的痛处，是那么的轻松，可谁也没注意到小娟正站在她们的身后！
句句刺耳的话，句句扎心的话，都狠狠地锥进了小娟的心里。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母亲不愿意供自己继续读书，原来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即使家里再有钱也不会供别人的娃儿读书啊！她彻底崩溃了，瘫坐在地上，这次她不再哭了！只是不断地重复一句话，我不是她亲生的！我不是她亲生的！我不是她亲生的……是更恨了，还是看透了？
突然，她感觉眼前一片漆黑，自己像要死了一样，倒在了地上，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炕上了！她睁开眼，眼泪便顺着眼角不断地往下流！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哪里才是自己的家，她想逃离，可是又无处可去，她不断地问自己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这时，母亲从外屋走进来，一脸紧张地问，娟儿，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刚才你晕倒了，可把我吓坏了，不过你总算醒了！
你还会在乎我的死活吗？反正我又不是你亲生的！母亲听了小娟的话，心中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儿！说什么傻话呀？你是我闺女，我怎么会不在乎你呢？我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你！
是吗？我如果是你亲生的，你会不让我继续读书吗？还不是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的，你才不想浪费钱供我读书！母亲听了小娟的话，感觉像有把刀在一层一层地割自己的肉，却又毫无反驳之力！
是！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不想让你离我那么远，怕你走了就不回来了，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好好照顾你！我错了吗？咱家就你一个，我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你，除了没让你出去读书，我哪儿点对不起你？这话说出来，怎么感觉那么没底气？母亲已泣不成声了，扭头出去了，坐在外屋的门槛儿上，凝望着远方，任凭泪水打湿了衣衫，却一动未动！
小娟，回想着母亲的话，心中生了一丝愧疚。亲身父母抛弃了自己，是母亲辛辛苦苦把自己养这么大，未曾缺吃少喝过，穿的是最好的，玩的也是最好的，她只是想把我留在身边，她有什么错？可她对我好，就可以擅自决定我的人生吗？她彷徨了！
经此一事，小娟母女的相处模式有点更不像母女了，双方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碰触彼此的伤疤。
以后的几年中，她们虽然没再吵过架，但是却太客气了。而小娟得知自己的同学，几乎都留在大城市发展了，自己却在小县城里干着最累的活，拿着最少的工资，难免心中还是会有不平，母女的嫌隙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扶平！
母亲可能意识到了自己的错，便想方设法的以自己的方式，去尽力弥补小娟。她把自己经营了大半辈子的果园卖了，给小娟在城里买了房子，买了车，平时除了给小娟带孩子，还帮忙照顾家，一切能干的她都干，只想能得到小娟的谅解！
这次，母亲因为肝气郁结，以及长时间的劳累，突发心脏病，住进了医院，再也没回来！
小娟的心虽被母亲暖热了，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没有人有权利决定别人的人生，即使是自己的孩子也不行，因为孩子从来都不是父母的附属品，而是独立的个体，他们有权利选择自己过什么样的人生。
所以苦果是自己种的，只有自己吃，即使再苦也得嚼嚼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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