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时你在天边

冬至前几天，岳父永远离开了我们，至今一个多月过去了，我们都很想念他。

从二哥那里得到消息的时候，我们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前些日子大降温，太太还问他要不要买些被子；我最后一次去岳父家，看到他精神很好，他只是说：“脚没什么力气，走久了就累。”我们还劝他去大哥那里住，大嫂在家也可以照顾他。想不到岳父走得这么突然，我们都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我和岳父都不善言谈，见了面话也不多，很多时候他都是在抽烟、喝茶或者看电视里的军事节目，有时他也会问我父母的身体好不好？小孩的学习怎么样？我也会问问他最近的身体如何？回答他关心的问题。我印象最深的还是第一次去岳父家，岳父知道我喜欢吃辣的，那次从不吃辣的他还特意买了辣椒，做了个辣椒炒鸡蛋给我吃，当时我瞬间就被感动了，后面去岳父家吃饭，岳父经常拿辣椒酱出来，问我吃不吃？

岳父一九三零年出生，享年九十。他十三岁就从五华来广州闯荡，第一次来广州是和他叔叔从乡下坐船来的，从洲头咀上岸后，发现很多工厂都在招工，两人也很快找到工作了，之后两人回了趟老家，约好再一起来广州。他叔叔由于老婆生小孩，放心不下家里，后来也就一直留在老家。岳父一个人再次来到广州，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

岳父在广州做过很多工作，工作时间最长的还是在轧钢厂，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工作了几十年，一直到80年代初退休。工厂有过短暂的辉煌，后来工厂效益不好，改革来改革去，最后也不知改成什么公司了。不管怎么样，岳父和他的老工友们都没有享受到半点好处，退休后也没有分到房，一直住在老城区单位的老宿舍里，那些低矮、阴暗的平板房，二哥三哥和太太来广州读书、工作都曾住过很长时间。

后来我们都买了新房，请岳父过来一起住，他不愿意过来，还是喜欢住在那个熟悉的地方，喜欢养鱼、养小鸟，喜欢和老工友们一起喝早茶聊天。有时我们都忙，会把女儿放在岳父家，请他帮忙带；女儿小时候去外公家，经常会叫外公抓几条小金鱼带回家养，有几次还带了只小鸟回来，养不好又提着鸟笼回去，叫外公帮忙养。在得知外公不在后，第二天她怎么都不去上学，要和我们一起去外公家，怎么劝都没有用，她只是哭，说：“小时候外公带我，经常给我买雪糕吃！”“外公还给我小鱼养，帮我养小鸟！”

再后来我们经济条件好了一点，在二哥家附近买了套小房子，我们也终于说服岳父搬过去住。一方面，二哥住在隔壁的小区，可以经常去看他；另一方面，周围的小区住了很多客家人，有很多老乡在一起也不会很寂寞。岳父搬家主要带了三样东西过去：一是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鸟笼子；二是用了很久的一个旧金鱼缸；还有一个是用了几十年的旧木书桌，桌子是岳父自己亲手做的。我们说：“桌子太旧、太重了，就不要搬了，买个新的就好。”他舍不得扔掉，还是搬了过去。

每逢过年过节或者节假日，在岳父家里，四代同堂，我太太和她的三个哥哥都会提前约着去岳父家里过。每次去之前，她们兄妹四个各自在家里准备好吃的菜，到了岳父家就聚在一起，或吃围餐或打边炉吃火锅，吃完饭岳父喜欢坐在椅子上抽烟，很少说话，静静地看着晚辈们聊天，看他们家里长、家里短地闲聊，一家人其乐融融。在平时岳父家里经常也是很热闹，二哥、三哥也不时去看望他，他们经常会带着同学和朋友去喝茶、陪他闲聊。

岳父在，这个大家族就在。现如今，这些美好的时光，以后都会变得不复存在了。今年冬至，随后的元旦，大家各自在自己家里过节，冷冷清清。冬至看到到处都是的“冬至快乐！”我怎么都快乐不起来。女儿放学回家，问我：“爸爸，以后过节我们是不是都不去外公家了？”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岳父在离开前几天，还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准备等我们过来一起过冬至。再往前，在11月底，他的一个孙女回国后就来看望他，拉上他与另外一个在法国学舞蹈的孙女，一起开心视频聊天；二哥说有天下午，他有个老友过来看他，两人开心地抽了一下午的烟、聊了一下午的天。

这些都是我所能知道的岳父最后的开心快乐时光，在料理岳父后事的时候，我时常想起岳父，也听二哥讲了很多岳父的事情，我总想写点东西来纪念他，但是一时不知该如何下笔。我和岳父相处了二十多年，我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词语来形容他，他太过平凡和普通了，含辛茹苦一辈子，与世无争，性格开朗和乐观。

二哥说他也在想这个问题，直到他想起了岳父在他们小时候说的一句话，好像才找到了答案。这句话就是“以后你们不要麻烦我，我也不会麻烦你们的。”我感觉这句话应该是岳父在二哥他们不好好读书时说的。二哥说：“我们没有少麻烦老爸，不过他真的是没有麻烦我们。”是的，他从来都没有麻烦我们。

岳父身体一直很好，耳不聋、眼不花。看到他年纪越来越大，我们跟他商量：请他去体检，说没什么病，不去；请他一起去外地旅游，也不去；请个保姆来照顾他，他不同意；请个钟点工帮他做饭、打扫卫生，也不同意；请他跟儿女们一起住，也不同意。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照顾自己，怎么都不愿意麻烦儿女们，就连在他生命的最后，也是在睡梦中安详地一直睡了过去。

冥冥之中，我仿佛听到岳父在说：“不要伤心和难过，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想你时，你不在眼前；想你时，你在天边。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在天堂，保佑我们！

20210112 动笔

20210125  初稿

20210126-27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