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桜

收拾好手边的作业,整理好着装.她悄无声息地在图书馆喧闹的灯光中退场.

出门,被夜晚特有的凉意拥抱后,她压了压帽子,快步逃出主道上慢悠悠的情侣的视线,穿过熟悉的小径,再转两个路口.

终于,她在能看见公寓的转角处慢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在昏黄的路灯下,她显得柔和而疲惫.

踮起脚尖,将单薄的身板用力向前倾,她感到鼻尖传来熟悉的触感,接着一丝丝氤氲沁入她原本敏感却又麻木的嗅觉神经.

她紧闭着双眼,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好像是做了场美梦,又好像是从另一场不太美好的梦里醒来.

仅仅一瞬间,她的眼前开始止不住地浮现出一幅幅熟悉的画面.

她看见了五岁那年哥哥背她去闻院子里樱花时的景象.大人说樱花是没有味道的,但她固执地说有,哥哥笑着沉默,一把背起小巧的她,让花蕊在她的鼻尖前来回挠动.她当时忍不住笑了,并且闻到了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种香味,就像傍晚的余晖,又像余晖里的归家小径,像小径里的微风,又像微风中他的笑.

但她又看见了自己十五岁那年他离开的背影,她记得那也是樱花盛开的时节,白色的花瓣很是自由而任性地从树上飘落,在空中时而奔跑,时而狂舞,时而高过树梢,时而绕过树脉,仿佛要把一生的精力全部展示在这个短暂的春季,最后又毫不在意地一片片落在山丘上,这时才发现自己竟再也无法动弹,在黑色的大地上昏昏睡去.他告诉她,他渴望樱花一样的生命,她告诉他,她害怕樱花一样的结局.他听后,沉默地望着樱花树,目光里充满了矛盾.然而早晨还是准时到来了,任她哭着,喊着,他都没有在离家的路上再回过一次头,尽管她看见他走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动作僵硬无比,完全不是那个一抬手就可以轻松抱起她的他,但她可以确认,记忆里的笑和花香随着这个人的离开,被锁进了内心不可窥探的一隅.

然而画面没有停止.她又看到三年后,她拿着他在的那座城市最好的学校的录取书走进学校大门时的情景,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主道上的每一个路人,明明知道他不会出现,但是内心却忍不住地期待着.一天,两天,三天……他迟迟没有出现,但是她的新生活却迫不及待地拉开了序幕.

离开家后的生活像一个慷慨而奇怪的陌生人,不断给着她惊喜与烦恼.

她封闭的心渐渐从抗拒,转变到接受,甚至慢慢开始试着去享受这种生活,毕竟她已经压抑了三年了.而在这里她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她认识了许多新的朋友,每天可以开心地和室友一起讨论以前不敢和别人说起的话题,享受自己的辛苦带来的一个个成功的喜悦,周末和朋友一起出去庆祝等等……但她也有自己不愿去触碰和改变的地方,与有些室友不同,她从不因为睡过而翘课,从不会把作业放在最后一天完成,从不把自己看作是应当享受的人而随意花费父母每月的生活费……但是让她与所有室友不同的还是她经常一整天都在上课这件事.平日爱自习的室友诧异于自己的孤零零的课表和她天天上课的现状.问她到底有什么课这么吸引她,却见到平日里婉如盛开的樱花般的笑容突然多了一丝犹豫,便叹了口气,摇摇头苦笑道:”没什么,我就随口问问.听人说这学期微积分难度很大,需要多一些时间自习,要注意把控自己的时间哦.”她听过,脸上的愁意全无,又露出纯真的笑容.室友小声嗔怪道”傻丫头”.

秋天很快就过去,她的内心隐约产生了一种不安,她仿佛看见自己的哥哥就如当年的樱花,沉默在大地上,昏昏欲睡.

冬天,有些课结课了,她的时间也多了起来,她开始在学校内外奔走,并对和自己同姓的名字特别敏感,有时甚至会搭乘校车去另一个校区听课只因为一些学长学姐曾经无意中提起过的琐事,然而冬季依旧和秋天一样是沉寂不语的,每次看到站在讲台上的人的面容陌生无比,她的内心都会难免感到一丝失落.在春节前,她回到了家,带着绝佳的期末成绩和内心的不甘.

可是啊可是啊.春天到了.她急不可耐地离开加上她也只有三个人的家,来到学校.春天在这个地方不仅晚而且非常短暂,短到拿照片都不一定能抓住,今天的一抹绿色,转眼就喷薄成为一片绿的海洋.在这里她每天的生活都很充实,有着自己的目标,和不为所动的生活习惯.偶尔会去食堂吃一吃接近家乡味道的饭菜,一直都在寻找自己想见一见活在回忆里的人.

是不是沉默已经够久了,是不是应该发出声音了?

今天她看到公寓外的树的时候一下子呆住了,她惊愕于那些每日路过熟悉的枯木竟开满了另一种熟悉的花,花瓣的洁白中透着红晕,细黄的花蕊被春风肆意抚摸.在冬季可以冻住一条江的北国,难道有南方柔弱喜暖植物的生存空间吗?

她不解,但是她们就在那里.和她一样,在这样的北国,没有丝毫的退缩,在属于自己的季节,展示出自己的原本姿态.她看地如痴如醉.

收拾好手边的作业,整理好着装.她悄无声息地在图书馆喧闹的灯光中退场.

出门,被夜晚特有的凉意拥抱后,她压了压帽子,快步逃出主道上慢悠悠的情侣的视线,穿过熟悉的小径,再转两个路口.

终于,她在能看见公寓的转角处慢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在昏黄的路灯下,她显得柔和而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