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党

作者: 池上村 | 来源:发表于2019-04-21 10:05 被阅读42次
    老党

      老党已经好几天没有刷牙了,他感觉牙缝间像是长了草,痒痒地,极不舒服。用舌头搅了一圈,仍是粘了一层粉末,这粉末经过唾液的浸润,即刻变得稠稠的,夹着一股腥味。他感到恶心,想吐,吐不动,气管里憋不出足够的劲。无奈,他把眼睛缓缓合上,“咕咚”一声,费力的把那一团咽下了肚。它经过喉咙的时候,大大的喉结那么明显的一个上下窜,像他年轻时的一个猛虎跳。其实现在也不老啊,满嘴的牙还嘣蹦地能磨动石子呢。老党又觉着膝盖处抽疼了一下,双手本能的一颤,想摸一摸,手指却只弯了弯,没挪动地方。这时一双枯糙的手放在了他的膝盖骨上,轻轻地按了起来,那是他老婆的手。潮水般的血液迅即涌上了大脑,他又迷糊起来。

      结婚前的头两天,老党还在一锹一锹地挖着墓土。村里的老财主死了,没人去给打墓,他一个人去了。人们对他议论纷纷,说这熊娃咋想的,你老子还是给他扛长工累死的呢。去的时候,新选的墓地上围了很多人看热闹。原来土地改革后,这财主的祖坟地有一块分到别姓人手里了,偏偏风水先生硬说就那个穴子好,能荫庇后世。这财主的老婆,一个缠过脚的女人,亲自带着大小两个儿子去那别姓人家里说和,答应换一块地,外带200块钱。开始,别姓人心里老大不愿意,财主家的人村里人都嫉恨着呢,总不能叫别人说什么风凉话。老实人图个老实,也图个在人前有那么个不被人议论的样。可经不住这钱的诱惑,娶个媳妇不过五六伯块钱,这钱就能娶一半了,是个小横财;再说人家现在孤儿寡母泪水涟连的求上了门,过去的旧帐还兴带到新社会,带到死?跟死人还较什么劲?别姓人想着,心眼儿就有些活动,可就是不痛快地给个话,嘴里含含糊糊。小脚女人是个明白人,看出了其中的意思,二话没说,掏了200块钱放到桌上走了。别姓人也不追也不言语,瞪着那钱只顾发呆。后来得信,听说那地是块风水宝地,转了心思,撵到地头,说是不行,不稀罕你那俩钱。来了很多人哄哄着说,对着哩,不能教他们家过去盛,现在还盛。可那外姓人偏不还钱,嘴里光说不行,也不说怎么办。正在这时,老党来了,他对那外姓人说,人都死了,还吵吵什么,定点子,打墓,把人先葬了才是正事,你别凭着这事讹人家钱。外姓人一听把眼一怒睁,你一个刚出校门的熊娃个X!把你日能的争着打墓,是巴结人家有钱,想给老女人当马骑?老党脸一红,握了拳头,抡起,一个健步冲过去,嘴里骂着:X你的!小脚女人的两个儿子赶紧挡,险些没抱住。人群里有人喊,打啊。老党回头一瞅,便没人吱声了。小脚女人忙哀哀的说,算了,算了,再添50块钱;实在不行,就另选地方吧。老村长不知啥时候来的,出来说,就这么得了,村口的路还是人家修的呢。外姓人深出了口气,得,得,算我积德一回,把换的地马上叫人量一下,把那50块钱拿来。

      老党就在那天下午一锹一锹地在地里挖起来。小脚女人托人又从外村请了两个把式来帮忙。那两人喝烧酒,他也学着喝,喝的脸通红。他们就打趣老党,听说你过两天就过事了,别沾着阴气,闭了水道,将来也没个送终的。老党也不知羞了,嘿嘿一笑,你们没见我那媳妇,屁股大着呢。人都说屁股大的女人能养儿,我还怕她光生儿子挡不住,想生个女娃子还愁哩!那俩人乐了:这熊娃!

      一晃作了二十多年的掘墓人,现在要叫别人给自己掘个墓了。他能想象出自己的女人也会像当年的小脚女人一样在墓旁指指点点,也想着她会在下葬时吩咐封窑门时别用装土的蛇皮袋子,要讲究些,用砖垒起一道屏障。转念又一想,这又顶个X!老鼠一样要爬进来嘶咬棺木,咬不动,等腐烂了再咬,这一辈咬不着,交给下一辈,它们有是耐心,有的是时间。

      老党打好一个墓洞,从留的洞口爬到墓坑,他每每都是长吁一口气,拍拍双手,掸掸身上的土,轻松地如同完成了一件上好的艺术品。就这样等到棺板下到墓坑,在下面放一根细长棍,等到他背靠坑墙,在墓上的人的吊拉帮忙下,用脚蹬那玩意儿,一冲一撞,就把那留的墓洞口撞大撞开,把它“吱溜”一声送进去。那死人在里面滋润得吭都不吭一声。上面就有人不断往下传东西,他一一放置。先给棺木盖上铭旌,放好长明灯,撒上五谷,大头小头靠上瓦制的写“XX敕令”的“档头”,墓洞四角扔上写着方向的镇石……这活干得飘洒得像是和女人干那事,可就是没折腾出个儿子来。这有屁股的女人,每天托着肥墩墩的股蛋子上床下床,像是托一片肥沃的水浇地,等他一次次的耕种,期待满山开花,花后收获沉沉的籽实。村里有人谣言说是那老财主的穴气只对本家好,别姓家的还要克它呢。老党硬要出这个奇,去蹬那老财主的棺木,去吭哧吭哧地在好穴子上不断动土。一个男人啊,干了不该干的事,嫁过去的女人多少都得跟着倒霉。老党却是憨憨的笑,抽一口烟,吐一个烟圈。有屁股的女人也只是扭一下屁股,涩涩一笑,不言语。

      村里的老高死的时候,老党把他的墓打在了自家的自留地里。这老高从他妈肚子里爬出来,就爬了一辈子。还得村里人一户一户轮着管。有一次老高和人闲谝,听说外乡的一个叫什么的,不知从什么地方鼓捣了一辆喝汽油的轮椅,这家伙要是骑上,逛风陵渡,逛县城,不定多风光洒脱,得劲!便缠着老党去给弄。到乡里,到县里,找民政,寻残联,老党乐滋滋地开着轮椅回来了。开到老高门口,心咚咚地跳,这狗日的有福!推门进去,那老高正猪一样躺着,老大动静没听着?老党轻轻上去在他脸上“啪”给了一下。没反应。赶紧一摸胸口,凉了,手指一触鼻孔,没气了。村里出钱埋,乡里也来人监督安排,老党死活不要给的占地钱。他把那墓打的那个漂亮,又大又宽展,还给弄了个小里间,把那轮椅子放里头,再放上平时老高的吃用家伙,周围墙上又一番布置。有人下去一看,说这他妈的简直就是个天堂王府,等明儿也给我这样弄。

      村里高音喇叭一阵子“滋滋”地响,有人“卟卟”地拍话筒,还“喂喂”的叫唤了两声。后来那人干咳了一下,大声喊起来,“喂!各家各户请注意,各家各户请注意,老党从医院回来啦,老党从医院回来啦,现在在家,现在在家。”

      人们先是急急地去,去那特别的院子里看。那院子里到处都是锹、镐、铲、钯之类的家伙。后来,人们又都垂头丧气的出来,一个先来的给一个后来的说,有屁股女人说老党早上还能吐痰哩,还咬了一口葱,这才多大会儿,打了个嗝,气就不出了,眼睛就再不睁了。恰就碰见了当年那个外姓人的儿子,那人就说,看你叔这……说不下去了。那外姓人儿子忙说,我爸死时都交待了,到这会儿,叫我去给我叔打墓哩。对着哩,对着哩,也不枉你叔把你爸送到那地方去。

      太阳像个火轮子,发着热浪的毒箭,射向久旱的大地。人们期望一场雨,这雨最好大得能把那地基不多么夯实的柏油路冲个口子,口子还要不断的在蹋陷中迅速膨大。还要再冲个口子?唉,或者还能看见老党穿个裤衩子,在那儿吼叫呢……

      干涩的墓土在一锹锹中飞起数不尽的灰尘。村人们总要抢着你弄两下,他弄两下,觉着不去吭哧两下心里就老是一个疙瘩。有屁股女人交待说,就弄个和人家一样的就行,不过要稍大一点,他那块块子大。说完,她就扭身走了。

      走的路上,这双手一颤颤的,眼前雾蒙蒙的。有时使劲一眨巴眼,还能看见老党的喉结一个上下窜能听到“咕咚”一声,随后这耳朵就嗡嗡地响个不停,一直是那个回音。她就在心里恨恨地骂起来,你个挨刀的,打了一辈子窟隆,临死了,还在我心里打个洞,把我的心给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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