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有恨【完结】

作者: 鹿青崖 | 来源:发表于2016-09-19 12:14 被阅读10565次

              今朝有恨

                文/鹿一

                    (一)

     黄沙漫天,长河落日下。宋刈牵着一匹骆驼踏沙而来,手腕上的骨铃簌簌作响,前方石墓的门早已打开,露出阴冷的暗道。

     宋刈将骆驼留在原地,径直朝通往守护皇陵的暗道里里走去,暗道里烛火摇曳衬得他一贯冷峻的脸有几分柔和的神色。

     暗道的尽头是一间石室,周边点着一圈圈的红烛,而宋刈的今朝就在那石室里。想到这,宋刈心里却有几分紧张,他在怕,他在怕今朝不愿见他,所以他只敢透过小窗往石室里看。

   石室里的今朝穿着一身素雅白衣容颜清艳,对镜梳妆笑意清浅,像极了一抹从窗边泻下的白月光。

      而宋刈初见今朝时,她便是这样一身素雅白衣言笑晏晏,迎风立着恍若仙人之姿,全然不似如今的神色木讷,不苟言笑。

     那年春天,和岐山上的雪只消了一半,崖边上依旧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冰,宋刈就是在那样的悬崖边上爬了一夜,等到了山顶时身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碴子,来不及拍掉身上的白霜整个人便冻晕了过去。

     梦里他梦见了自己的娘亲,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眼角微润。

   “你可是痛得厉害?”那是少女特有的清甜嗓音。

   宋刈朝声音处望去,却见到一袭清冷白衣的女子,容颜清艳绝伦,她身后的一树梨花开得正好。

        宋刈看得痴了:“我…我不痛!”

   她摘了一朵梨花别在鬓边,笑意清浅地看着宋刈道:“我叫今朝,今朝有酒的今朝,你呢?”

      险些要脱口而出的“宋刈”二字,最终是生生被他咽下,他瞧着言笑晏晏的今朝微微放低了声音。

       “我叫阿刈。”

     思及过往,宋刈推门的手停顿了,他多久没有见到今朝的笑了,只要他推开这扇石门她脸上的笑顷刻间便散去了。

      而对镜梳妆的今朝从镜子里瞥见那个人的影子,唇边的笑意迅速冷了下来,她语气森森地说:“陛下可是来看今朝是否还活着?”

     宋刈听到这句话时整个人僵住了,犹如置身于三九寒天的雪地里。良久他艰涩地笑了笑想伸出去替她拂去裙摆上的灰尘。

    那一瞬间今朝没有避开,但是当宋刈直起身的时候那把寒光凌厉的匕首便直指他心口:“宋刈,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今朝没有说,只是握着匕首的手微微用力,那刀尖处开出一朵血色的花。

     宋刈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原处,衣襟上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他有些费力地看着今朝:“今朝,不要看。”

     随后他伸过一只手微微用力将自己胸前的那把匕首拔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石室里顿时弥漫着丝丝血腥味。

     今朝攥着袖子伏在榻上泣不成声,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兽,她终于知道自己是杀不了他的,想到此处今朝恨恨地说:“若是没有你,宋恒不会死!晋国子民也不会受战乱之苦!你为何要回来,你为何不死在和岐山!”

     窗外干枯的树枝在风中沉浮,一只孤鸟停留在树上,宋刈隐隐觉得心口一窒,疼痛蔓延至全身,他爱到骨子里的人恨不得他死。

      良久他望着她,目光深邃而留恋。

      “今朝随我回宫去。”

      “若是我不呢?”

      “宋恒没有死。

   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宋刈的全部力气,他终于明了这世间因果循环,是注定解不开的,譬如失而复得的皇位,譬如今朝绵绵不绝的恨,又譬如宋恒于今朝。

   (二)

     三日以前,先帝的丧期还未过晋国由太子宋恒监国之时,宋刈带着数万精兵围了东陵王城,一夜之间王城里的桐凉花散落于马蹄之下,从此晋国易主,这万里江山便都被其收于囊中。

     兵临成下的那一日,他措不及防的与她再度相逢。

      隔着晋国的数万百姓,今朝一身红衣立与城墙之上,眉目间俱是三九寒天般的冷意。

     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铁血将军看到这一幕时惨白了一张脸,他问副将:“城楼上的女子是谁?”

     副将见他神色有异有些吃惊地答道:“回殿下,城楼上的女子是太子宋恒未迎娶的妻子,今日才从边塞皇陵赶回。”

     宋刈听言点了点头,一双手因为攥得太用力手指关节泛出青色。

    他不是没有想过与今朝再度相逢的场景,或是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举杯共饮,再不济也是人群中相视会心一笑,无论是哪一种都好过现在。

     是以,他出现在今朝面前时,闭口不提太子退位以及江山易主,城墙上寒风猎猎,今朝的红衣格外妖娆,她看着眼前的人有几分疑惑地道:“你是阿刈?”

     宋刈点了点头,伸手欲将她扶下城墙,刚触到她衣袖时,今朝却忽然变了脸色目光一凛:“你是那反贼的人!”

     城楼下的众将士只看见,浴血征战踏骨而归的将军一把将城楼上的女子揽入怀中,神情极尽温柔。

   没有人知道宋刈低下头对怀里的今朝说道:“宋恒还没有死,可是若你死了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听到这句话时,怀里的人突然放弃了挣扎,她一口咬在他手腕上,带着些许绝望的说道:“你若是敢杀了我夫君,我便生生世世恨着你!”

   生生世世,宋刈轻笑了声,他只有这一生,这一生便都给了今朝。

    那么今朝呢?若是没有今日的江山之变,也许今朝也不会记得她曾在和岐山下与人共饮过一坛梨花酒。

     她不记得春风和煦里她在鬓边别一朵梨花对着宋刈说:“我叫今朝,今朝有酒的今朝。”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大抵宋刈的执念便是今朝,因为爱不得离不得恨不得留不得,才百转千回隐隐作痛。

     哪怕她是如何的不情不愿,但是只要身陷情爱者,必有软肋。

       今朝的软肋便是太子宋恒。

     所以她不能死亦不能离,所有的不能尽数化作对宋刈绵绵不绝的恨意。

     只是今朝忘了,这江山这皇位本就是宋刈的。

     从前太子监国时,她不是没有听宫人私下议论过,说先帝原本更中意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宋刈,可惜苍天作弄母子两竟双双暴毙,说到此处时,宫人四下瞧了瞧压低嗓音道:“我听从前伺候皇后的老嬷嬷说,皇后分明是中毒而死的…”

     她是半只脚踏入皇家的女子,这些宫闱隐秘之事自然知晓其中的厉害,但是她不相信相识数载,待她情深几许的太子哥哥会做出这些事。

        又或者是她只是不愿相信。

   (三)

     自宋刈登上皇位后,朝中局势逐渐稳定,原先支持太子的一些朝中老臣见状也无话可说,更何况如今太子已然失势,稍微有点眼力的也不会与宋刈做对。

     只是一点,今朝身为废太子之妻,虽然还未按礼制行册封礼,但于情于理都不能住在宫中,更不能嫁与新帝。

     宋刈听言微微皱了眉,语气却是一贯的波澜不惊:“那依爱卿之言,朕当如何?”

     “微臣不敢,只是先帝丧期未满,皇陵至今无人镇守,陛下却要将今朝殿下接入宫中,此举实乃不妥。”

     宋刈沉默片刻,抬头看着上奏的老臣,在一众目光里漫不经心地吐出几个字:“那你便去侍奉先帝吧。”

        言下之意竟是要将谏言的大臣赐死。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皆是提心吊胆,唯恐自己言语稍有不慎便惹来杀身之祸。

     良久,宋刈目光深邃地看了一眼朝堂上跪倒的众人,便径直拂袖而去。

   宋刈一走,朝堂之上便如同炸了锅的蚂蚁,议论中有人开口道:“成将军,你随陛下征战四方,又最得他信任,便劳烦将军劝劝陛下!”

     被指名的将军正是宋刈从前的副将成寄,他思忖片刻点了点头,眼神却还停留在宋刈刚才离开的地方。

      春风起,夭桃尽,今朝阁前大片梨花开得烂漫,宋刈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此处,忽然间闻到一阵清幽的梨花香,夹杂着几分酒的醇香,抬头时,却见今朝抱着坛酒,坐在小亭里自顾自地饮着,一张清艳容颜微微泛着抹红晕,煞是可人。

    入宫数月以来,宋刈头一次见她这般高兴,一旁侍奉的宫人忽然见宋刈站在不远处,正要上前行礼时,却见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你若喜欢梨花,我便在东陵城里种满梨花。”宋刈伸手替她满上桌上的梨花酿。

     今朝不看他,自顾自地饮下那杯酒,语气带着几分讽刺:“那和岐山满山的梨花树是我昔年与太子亲手所植也,所以我才将它们视若珍宝。”

     话音落下,今朝看着宋刈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似是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便继续说道:“宋刈,你看,纵然你将这些梨树尽数移到了这皇宫,它们终究还是没有其他花开得好。”

     今朝的话句句戳中了宋刈的要害。他以为只要他日复一日地对今朝好,总有一日今朝会对他存有些许情谊来。

        原来,不是。

      宋刈突然间想起许多年前和岐山的那个夜晚。

     满天繁星,他们坐在山顶吹着夜风,他们隔得那么近,近到宋刈闭上眼就能闻到今朝发梢上的清香。

        他问她:“你一个人住在山上可会觉得害怕?”

     今朝看着最亮的那颗星星,眼神里有些女子的娇羞,她小声回答他:“我在等一个人,他会陪我酿梨花酒,陪我到山顶看星星,陪我去西湖泛舟。”

     那时候的宋刈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能做到今朝所愿的那些事,她便愿意同他共度余生。

       原来,不是。

     纵使太子宋恒从来没有陪今朝去山顶看过星星,去西湖泛舟赏莲,可是今朝还是爱他,甚至于宋恒没了太子之位,她还是爱着他。

     这便是宿命里的一道劫,既是今朝的劫也是宋刈的劫。

       那么宋恒呢?今朝心心念念的宋恒呢?

     宋刈永远不会告诉今朝,太子被囚禁的第二日,便在狱中写下自己的认罪书,更是为了活命将今朝作为棋子般的换给了他。

   (四)

     宋刈要册封妃子的事情不多时便传到今朝的耳边了,她微微一怔竟有几分不相信。

     而那个容貌清秀的宫女见状,大着胆子附在今朝耳边说道:“陛下登基以来后宫无人,封妃的事情是早晚的,只是奴婢听说这位入宫的娘娘是陛下亲信成大将军的妹妹。”

     今朝不记得成将军,更不记得成将军的妹妹,只是恍然间觉得自己的心逐渐空了下去,宋刈终于肯放她走了吗?

         当然不是。

     宋刈正在书房里练字时,随侍的公公小声提醒道:“陛下,成将军还在殿外候着呢!”

      宋刈笔下一顿,一副上好的字便毁了,他头也不抬地吩咐道:“让他进来。”

      成寄跪在殿内的时候,心里已然知道此次凶多吉少,纵然他是他的心腹,是他的兄弟。

      “成寄,你后悔么?”宋刈放下手里的毛笔看着他。

      “微臣不后悔!”成寄的回答倒也干脆。

     早在他买通宫人去告诉今朝陛下要纳妃之时,他就知道宋刈不会轻饶他,更何况他还与众大臣联名上书奏请宋刈纳妃。

     成寄想通了这些,便也不再惶恐,他对宋刈说:“微臣知道,今朝于陛下便是龙之逆鳞触则即怒,但是成欢于微臣而言却也形同骨血,微臣只有成欢这一个亲人。”

   宋刈盛怒之下将桌上的奏折尽数扔向成寄,朝他咆哮道:“为何你们一个个都来逼朕!逼着朕送走今朝,逼着朕纳妃!朕是天子却连娶谁你们都要左右!”

     成寄俯身将地上的奏折捡起,重新放回书案边,他平静地回答道:“陛下,您是天子自然没有人敢逼您,也没有人能左右您,只是微臣想问陛下,就算您真的娶了今朝封她为后,那她心中可对陛下有半点感激?又或是她可有半点爱陛下?”

     “够了!你再多说半个字朕便杀了你!大抵是被说到痛楚,宋刈目光里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愿陛下念着昔年微臣与陛下的情义善待家妹成欢。”成寄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倒显得从容不迫。

     窗外凉风夹杂着小雨袭来,宋刈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可悲之处,那便是今朝不爱他,半点也不爱。

     倘若今朝愿意多看他一眼,他便有勇气为她不顾群臣反对,娶她为妻罢黜后宫。

        但是,她没有。

      成欢入主佳人殿的那一夜,宋刈借着酒意在今朝阁前淋了一夜的雨,窗外梨花凋零散落了一地,寝殿里弥漫着浅浅的芜蘅香,今朝忽然间觉得累了,她唤来宫人吩咐道:“你去告诉宋刈,让他回去吧。”

     宫人们面面相觑,怯怯地开了口:“娘娘,您去见见陛下吧,他素来也只听得进去您的话!”

     今朝看着窗外大雨倾盆里,屹立不动的身影,目光里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良久她站在宫檐下唤道:“宋刈。”

     宋刈缓缓转过身,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和额发,一双眸子无比深邃与平静,是风雨过后的短暂安宁以及疲惫无力。

       “今朝,佳人殿那边…”

        宋刈的话还没说完,今朝便出言打断。

    那是今朝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对宋刈说话,她说:“宋刈,你可会觉得累?”

     怎么会不累,这些年里他要活下去,他要拿回属于他的皇位,他还要等今朝,等今朝爱他。

    “宋刈我不恨你,可是我也不能爱,你放我走吧。”今朝终于将那句话说出来。

     随之席卷而来的是宋刈带着酒意与占有欲的吻,他环住今朝的腰牢牢地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

     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滴,分不清哪里是今泪水,哪里是雨水,挣扎中宋刈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步入今朝阁。

     殿内弥漫着浅浅的芜蘅香,宋刈意乱情迷间一遍遍地吻着她的眉眼:“今朝,我可以陪你酿梨花酒,去山顶看星星,你不要走。”

     怀里的人闻言微微叹息了一声,渐渐放弃了挣扎。

     一夜风雨梨花凋零,宋刈醒来时微微有些头痛,他睁开眼,入目却是一张娇俏的脸。

    成欢接过宫人递来的热毛巾敷在他额头上,笑意盈盈道:“陛下,你醒了?”

     一刹那间,宋刈只觉得天昏地暗,良久他声音嘶哑地问道:“朕,昨夜宿在了此处?”

      “是,陛下昨夜酒醉又淋了雨,一直由臣妾照料着!”说话间成欢两颊染上一抹红晕。

     “今朝呢?朕要见她…朕要见她!”宋刈不相信,他分明记得他是在今朝阁前淋的雨。

     “陛下,您眼里就只有今朝么?昨夜是她将陛下送来佳人殿的!”

     宋刈踉踉跄跄地出了佳人殿,留下身后哭诉不止的成欢,他不信,他要去问今朝,他要她告诉他。

     当宋刈只穿着中衣冲入今朝阁时,宫人正抱着几件衣裳往外走,见状纷纷跪倒。

    今朝坐在镜前梳着一头青丝,见他来了,淡淡地问道:“陛下怎么不在佳人殿好好歇息,莫不是娘娘伺候不周?”

    宋刈屏住气问道:“昨夜是你对不对?她们都是在骗我对不对?”

    今朝有些怜悯地看着他:“陛下昨夜醉酒,我便让宫人扶了您去佳人殿处休息,莫不是陛下记错了些什么,又或者误会了些什么。”

   “今朝,你便这样厌恶朕?这样想离开朕!”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宋刈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冥冥之中有种无形的力量在一点点牵引着他,让他忍耐,让他执迷,让他不悔。

         宋刈知道,那是今朝。

     良久他沙哑着嗓子说道:“今朝,让我为你绾一次发吧。”

   今朝微微皱了眉,却是将手里的檀木梳递给他。

   带着浅浅梨花香的青丝,在宋刈的手中挽成一个漂亮的发髻,末了,他将锦盒里的一只玉兰簪子替今朝别上。

     宋刈轻笑道:“原来我这双舞枪弄剑的手,竟也会替女子绾发。”

     今朝伸手摸着头上的玉兰簪,然后转瞬间将它握与手中直指自己的咽喉:“宋刈,放了我。”

良久才听到他嘶哑的声音至头顶传来:“好。”

     他终于知道自己是留不住今朝的,又或者是他从来都留不住,无论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心。

   (五)

     送今朝出宫的那一日,东陵城下了一场绵绵细雨,带着几分冷意的雨丝打湿了今朝的衣袖,她一身素衣坐在马车上将帘子半掀开,而城门口却始终没有宋刈的影子。

       今朝放下帘子吩咐道:“启程吧。”

     马蹄声起,尘土飞扬里,宋刈落寞地往回走着,直至眼前一黑整个人倒了下来。

     朝中大臣皆言新帝勤于政事,方才劳累成疾,再无人提起曾居今朝阁的那位佳人。

     宋刈只觉得迷迷糊糊之间,一双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带着女子浅浅的香气,他有些焦灼地唤着:“不…不要走…”

       成欢俯身在他耳边低语道:“我不走。”

     睡梦中的宋刈没了往日的冷峻与沉稳,眉眼格外清雅,是成欢无数次梦见的模样,是以,她不顾一切地要留在他身边。

    这世间之人但凡心中有所求,自生妄念,欲念,执念。

   宋刈如此,成欢如此。

     少年时的惊鸿一瞥,足以让她牵挂余生,所以她百般付出,宋刈要江山,她便以母家之力助他夺得江山。

     成欢想纵使她不能成为宋刈心尖上的人,也要成为他离不开的女人。

      “唔…”榻上的宋刈微微睁开眼,看清眼前的场景目光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冽。

      “你一直守在这?”

      成欢福了福身小声答道:“是。”说话间她眉眼低垂,发髻上的一只梨花簪微微斜了下来。

     宋刈伸出一只手,指尖一顿继而将那支簪子拿了下来,语气如常地对她说道:“这只簪子太素不适合你,朕记得番邦上贡的几块琉蓝玉甚好,嵌在凤钗上,最好不过。”

     成欢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却见殿前侍奉的太监冲她行礼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宋刈背过身将手里的那支梨花簪紧紧攥在手里,略有些沙哑地道:“都退下吧,朕乏了。”

     脚步声渐远,宋刈一双眸子深邃无比,他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支梨花簪缓缓唤道:“今朝。”

     雨后小院里的梨花落了一地,今朝散着一头青丝,光着脚踩在青石板的小路上,一张脸上却是极素,像极了许多年前湖上采莲归来的小姑娘。

     只是那时候今朝的有酒,有梦,如今却只剩下绵绵不绝的恨。

      对宋刈的恨,对她自己的恨。

     离开东陵的那一日,她梦见了宋刈,是和岐山的满树梨花下,宋刈低头为她绾着发。

     醒来时,她的心不由得沉了几分,大抵是她知晓了在那个梦里自己是欢喜的。

     宋刈立后的消息是数月后才传到今朝这里来的,晏丘地处南边,最是宁静,好在有来往商队偶尔也能听到一丁半点消息。

     她怀里捧着新起的梨花酿,听得茶肆里有人提起封后大典之事,微微一怔手里的一坛酒便落了下来。

      “你若喜欢,朕便在这宫里种满梨花。”

       “今朝,闭上眼不要看!”

       “你一个人在这山上不会害怕吗?”

       “喏,我来背你上山吧。”

     思及过往,今朝只觉得一阵眩晕,眼前一黑……

      刚入夜,殿里灯火摇曳下,宋刈展开手里的密信,寥寥数字,却是让他一贯冷峻的脸变了颜色。

       “有孕,归否?”

     那是他在晏丘安插的密使,主要任务便是在暗处护着今朝,这数月里却只有这一封急件传来。良久宋刈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不清究竟是欣喜还是落寞。

      只因他知晓今朝不爱他,更不会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只是这世间许多事,又岂是人所能预料的。

   (六)

     马车一路颠簸,而晏丘的青山绿水也逐渐消失于身后,今朝一只手紧紧攥着身上的毛毯,一只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车外的马夫见里面没了动静,忍不住唤道:“主子,您可是身子倦了?

     今朝并不作答,只觉得身子倦怠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去了。

     睡意朦胧间一阵淡淡的荷香迎来,今朝微微呢喃道:“阿刈。”

   醒来时,却看见宋刈执着一碗羹坐在榻前:“你回来了。”一贯清冷的眼眸里竟然有几分不知所措。

       “我饿了。”今朝看着他淡淡道。

     带着浅浅荷香的一碗粥被宋刈喂了半个时辰,末了他轻轻拭去今朝嘴角的水渍,替她在腰间垫上软枕。

     再见时两人已是相顾无话,隐约从半掩的窗扉里听得一两声虫鸣。

   今朝微微垂下眼睑,语气里带着几分疲劳道:“宋刈,我累了。”

    宋刈没有接她的话,只是低声道:“若是个公主,便唤作宜修吧。”

     见今朝不作声,宋刈微微叹了口气将纱帘放下,随后出了今朝阁。就体虚如今有了身孕食欲不振,身形也愈发消瘦了。

     倒是皇后一向待她亲厚,还托了长兄从家中带来偏方,等太医验过后,每日煎了喂今朝服下,时日一长倒也稍有好转。

     宋刈听闻消息时,微微皱了眉头,但也未再说什么。

     眼看着月份将近,宋刈便将朝政暂缓,恨不得时时守在今朝身旁。

     偶尔随她去亭中小榭避暑,宋刈执一卷诗经,微微俯着身细细读来,今朝淡淡一笑,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上隆起的腹部,荷叶微颤,远远望去如同画卷。

     皇后隔着行廊远远望见两人,唇边的笑意便顿住了,良久她伸手扶了扶自己发髻上的凤钗笑得一派端庄。

     残阳如血,最后一抹夕阳沉入天边时,御书房里一派寂静,直到随侍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对宋刈说道:“皇上……不……不好了……”

     宋刈心里一沉,一脚踹开传话的太监直奔今朝殿,入目皆是跪倒一片的宫人。

    “今朝呢!今朝呢!”宋刈几近崩溃的咆哮道。

     话音未落听到内殿一阵痛呼声,他正要进去时却见皇后款款而来,仍是一贯的端庄持重。

     “陛下,里面有太医和产婆仔细照料着,定能保证母子平安。”

   宋刈目光逐渐深邃冷冷道:“朕要见她!”不等皇后再说什么,宋刈径直入了内殿,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纬帐之中今朝已是面色惨白。

     她费力地望着宋刈:“救她……阿胤你救……她!”

        那一夜,宜修终究是没有熬过去。

   那是他和今朝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

   〈尾声〉

     凤栖殿里,皇后端起一杯茶,还未饮时却见宋刈清冷的身影行至眼前。

   “你同今朝说了什么?”如同意料中的阴郁以及怒火。

     良久皇后抬起头,面容已是几分狰狞:“陛下觉得除了前太子之事,臣妾还有什么好告诉今朝的呢?”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殿内,宋刈已是气得颤抖:“你已是皇后,为何还要去逼她害她!”

     “臣妾是皇后,可是陛下又可曾将臣妾当做过妻子,至于今朝,臣妾只不过是告诉她,前太子入狱之时便将她当做宠妾献给了陛下,她这半生里爱着的人背弃她,她厌弃的人却又事事为她!”

     “你这疯妇!”宋刈恨不得将她生生掐死。

   如愿看到宋刈失控的样子,皇后目光怜悯地看着他:“陛下,这些年里您爱着的人,又何曾对你有过半点爱意!”

     望着宋刈离去的背影,皇后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道:“陛下,您说是臣妾害了今朝,可是臣妾如今这样又何尝不是您害的呢?”

      宋刈失魂落魄地走着,前方是枯萎一池的荷花。

     他记得那一夜,殿里烛火通明,今朝虚弱地躺在他的怀里,带着行将就木的腐朽之气,她说:“阿刈,若是有来生……我……‘’

     宋刈在漫长的叹息声中,轻轻抚过今朝闭上的眼睛。

        若是有来生,今朝,你又该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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