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晨透过窗户看去,曦霞初晕,窗外的牵牛大抵含着苞,只有一株紫边的花朵,艳艳开着,花心睡着一位姑娘。
不及一指大小,凝脂的皮肤,淡紫的发色,腹部轻微均匀的起伏,睡得很沉。
一会儿太阳升起,阳光触到花枝,她便睁开眼,伸了个懒腰,慵懒的直起身子。花儿随之一颤,淡紫混着青白色的柔光,如蔓缠身而上,织成青白的褙子,华紫的襦裙。
她抖抖袖子,爬出花心,顺藤蔓徐徐踏过,一路向行,一路花开,最后消失在最顶的芽尖。
走过的枝叶似是更为青翠,花色也是更浓,芽尖晃晃,冒出片心形的嫩叶。
晨起近嗅
淡逸,香异焉。
2.
去年春天,我去东山口的堰塞湖写生。
沿途树多,阳光正好,蹿过枝桠融在泥里,背阳的一面还积着不少雪。
再往前百米左右,拐弯就是目的地,走到一半,听到有脚步声。
隔岸的阳坡一片碧绿,一老人随堤走来,左手扶堤,右手垂着,不急不缓,沿堤迎春花肆意蔓延,无风自起,飘向那扶堤的胳膊。时而悠悠停下,左手撩起几条花枝,右手顺毛般的梳弄几番,再逸逸而行,向我这头走来。
我捡着石头,老人徐徐而过,脸色红润,皓首如霜,梳理的一丝不苟,须眉亦是整洁温润,却胧着一抹淡淡的翠色,乐呵呵的对我一笑,飘飘而去,花枝随着飘舞摇曳,一会儿才落下。
去湖边取水时才发现,连堤的迎春花枝,间或着已经打了苞,待放的花枝整齐服贴,像是被人梳理过了。
须眉皆绿,
春已附骨。
3.
昨晚一夜都没睡好。
阿松死了,茵子哭了一晚,我怎么安慰也没用。
明明不用那么悲伤。
下午的时候,阿松正在家睡着懒觉。几个放烟火的孩子,把他的家点着了,阿松被热醒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茵子站在自己的房顶大哭,阿松拼命的跑,却跑不出屋子,只好慢慢的和房子一起化成火球。
火却没停,一路烧了过去,茵子的家也着了,任她怎么哭,火势也不见变小。
那火烧的壮丽,看久了却也觉得无聊,我看了一会儿,关上了窗子。
刚刚入夜,就有人敲窗,是茵子。她还在哭着,天啊,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的泪水。
我还是低估了女人的泪腺。
直到天快亮了,茵子才终于累了,依在墙上睡去。屋里终于安静下来,我等了好久,确保她不会再哭,便伸了个懒腰,也舒服的躺下。
一个墨绿的影子就那么蹿了进来,踩着我的脸,大咧咧的走过去。
我真后悔,刚刚没有把窗子锁上。
阿松还是一脸蠢样,他抱起茵子,踩着我的肩膀就从窗口飘了出去,哈哈哈的跑远了。
笑如其人的傻逼。
原本茵子躺着的地方,落几樽树叶抟的杯子,清波在杯里荡漾,那是清晨的露水,上好的酒。
切,都没说一声谢谢。
我向外看去,天已经亮了,外面的两个小家伙牵手,亲吻,第一次相拥,第一次靠的那么近,在半空里飞舞,旋转,嬉戏。阳光透过他们的身躯,平平的铺在地上,没有一丝波折。
不远处的松树烧的一片漆黑,树下的草地,也是一片枯槁,风一吹,焦黑的树干断成两节,投入焦土的怀里,蓬出几缕飘飞的灰尘。
我愿是依伴你的青草,
你成灰,我便成尘。
4.
冬天最是无聊。
一觉醒来,窗外落满了雪,挤挤攘攘的白色。我喜欢雪,但下雪的日子,我就不能出去了。
好无聊,我坐在屋子里扣着墙皮,结果墙上一点划痕都没有。
然后,我就看见,一根筷子从雪里戳了进来。
我还在诧异,那筷子居然盘起了身子。
原来是条蛇。
我怕蛇。
我不敢过去。
我远远的喊,外面是不是很冷,你都冻青了。
她盘在我的窗台上,堵住了我的窗子。
她说我傻,她是一条青蛇。
她又急急的说,她才不是蛇呢,她是一条龙。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她要潜到河低,游进海里,去瞅瞅那儿的亲戚。
她又说,她困了,要睡觉了,再说话的是小狗。
过了一会儿,又冒出一句,对了,外面的梅花,快开了。
顿了顿,“汪”了一声。
我坐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很光滑,眉骨的上方有两个向后的凸起,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快发芽了。
世界没有永恒的冬天。
5.
李伯是我的邻居。
他喜欢看戏,他说他在这里已经住了四十年了。早些日子里,逢年过节,这里都有戏班来唱剧。看剧的人多,也不收费,村子里的人拎着马扎,围成一圈,上面就开唱。他也拎一片叶子,坐在离戏台最近的位置听着。
后来家家户户安了电视,他就乘人吃饭的时候,洗碗的时候,溜进人家房里看上一会儿。
他说现在的戏太生活,没有内涵;他还说现在的歌好吵,唱曲的姑娘漂亮。
他喜欢去东头的王家,王家的胖子喜欢开着电视睡觉。他最怕去西头的刘家,刘家的大狗太机灵,还没走到院子,就会嚎个不停。
我突然想起最近他常去的赵家,不也养了狗么。
他嘿嘿一笑,赵家那狗还没猫大,一身棕毛卷成疙瘩,傻乎乎的,看到我都不叫。
再说,我去赵家不是看电视,我就是好奇。
那娃娃样的狗崽子,今天又操了小赵的哪只鞋。
人在有闲的时候,
才最像是一个人。
6.
我看到阿雯了
她长高了,也瘦了,她的眉毛搭下来,像是不太开心。
我还是喜欢她笑的样子。
她站在窗外,抱着一束花,那花碎碎落落,是我送她的那盆满天星。
人比花美。
起风了。
风托起她的头发,拂过她的脸颊,几只蝴蝶闲闲的飞着,她抬手,轻拢耳边的散发。
袖口滑了下去,溃烂的疤痕触目惊心,被火肆虐过的痕迹。
腕上戴着一串被熏黑的珠子,那是两年前,她送我的礼物。
她站了一会儿,把花放在了我的房前,背过身,静静的走了。
我突然感到好疼。
我溜出了窗子,从身后抱住了她,我抱的很紧,很紧,她停了,时间好像也停了,只有花草叶子,还在风里摇曳,像她的身子一样,轻轻颤抖。
许久。
她转身,直直的盯向我的脸,目光却越过我的房子,飘向远处的云,那云裹了太阳的余光,映的火红,也把她的影子,拉的老长。
再转身时,她走的飞快,单薄的肩膀,一耸一耸。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我还是喜欢你笑的样子。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7.昨天下了一夜的雨,我的窗户被堵住了。
我只能等,慢慢等,雨好像停了,可我还是出不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有噼噼啪啪的声音,好吵,却又莫名的觉得熟悉。
也不知过了多久,
我突然好想我的画笔,还有我的画架。画笔好方便,画板好沉稳。可我现在只有石头和叶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
我倒不饿,就是有点无聊。
要不睡一会儿?
那就睡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
再睁开眼时,我看见了一只老鼠,它在我的窗台上刨来刨去。看到我,吱了一声,继续刨着。
小爪子呼的飞快,粘在窗上的土越来越少。
我终于看见了外面的星星,我溜了出去。
外面的夜色很沉,空气潮潮的,染上毛边的月亮像只摇晃的船儿。
我的房前摆着一盘水果,一只蜡烛,还有一地红色的碎纸屑。
喔,阿雯曾说,每年的今天,好像都会下雨。
今天,是清明呢。
风轻云淡,
岁月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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