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家”（2）

门三浪回到家的那一天是除夕，他给自己煮了一碗鸡蛋面算是年夜饭。然后在厨房的火堆前燃起了熊熊柴火。这些柴是母亲生前砍下山的。如今已经腐朽，烧起来是淡黄色火焰，火烧的旺，但不持久。他需要不断的添柴。

摸了摸口袋，已经没有了烟。只好咽了咽口水，继续望向火堆。升起的烟雾带着火星，让他感觉温暖。

他又想起了母亲，每次从学校回家都在火堆边泡脚。他抱着书本看，母亲在一边添柴，跳跃的火焰让书本上的字忽明忽暗，他们无言，只有柴火啪啪啪的在燃烧。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那时候的母亲还很年轻，他也是个前程似锦的少年。高中三年，每一次的考试都是年纪第一，他每拿回去一张成绩单，母亲都小心的收好，藏在衣柜的抽屉里。

后来他进了号子，母亲一直都不去看他。等母亲去看他的时候，他又不想见母亲。他们母子就这样错过了彼此的最后七年。一直到母亲病逝，他们都没有见面，只收到托王大娘带给他的一句口信:“妈妈原谅了你，希望你也原谅妈妈。妈妈不能再等你，妈妈的时间不多了，但是你的时间还有很多，妈妈相信你会继续成为妈妈的骄傲。”

门三浪那一天在探监大厅一直哭，一直哭。王大娘也跟着哭。直到狱警提醒他时间到了，他才擦干眼泪，往回走。他没有回头，像是暗暗下了决心，坚定的面对剩余的五年光阴。

十八岁到三十岁，是多么黄金的十二年。门三浪却用它来偿还一个大错。都说年轻人不怕犯错，总有很多机会和时间来慢慢试错，可有的错一旦铸成，却遗恨半生。然而，门三浪并不后悔，只是觉得愧对母亲。

正月初一，门三浪早早起床。刷牙洗脸刮胡子。整理好房间的被褥。掀起床单盖住被子。就像从前他每一次离家回学校时一样，免得不在家的这一个月里被尘土弄脏。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再回来，总之会出去很久。昨晚守岁，厨房被烧掉了一大半柴火。有几根烧了半截的一端埋进了灰土里，捡起来摆放整齐。扫视一眼，关上大门。可是锁坏了，也没有备用的挂锁，索性将原来的锁挂上。所谓防君子不防小人，再说家中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提着那个藏青色背包出了门。

径直走到车站，他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市春辉出租车营运公司。组织上给他开了介绍信，去找公司老总黄培林，到那里去开出租。这些年门三浪在里面学了不少技能，开车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还考了驾照，允许他再就业开出租。

他依然戴着那顶毛线帽子。上了公交车，走到后排，靠窗坐下来。大年初一乘客很少，只有前排一个公务员做派的中年人抱着双手闭着眼睛坐着。后来一个站，上来一个红色妮子大衣的妙龄女郎，一头卷发，烈焰红唇。门三憋了一眼，赶紧继续望向窗外。

可没成想那个女人也走向后座，在门三前面坐了下来，她也望向窗外。窗外天色阴沉，车内玻璃起了已一层薄薄的雾气。女人用手擦了擦玻璃，雾气化作水滴黏在了她秀气修长的手指上。门三看到了那只手，心里暗叫，这手真美啊。他默不作声，透过女人擦掉的玻璃，望出窗外，窗外斜着飞来零星的雪花，今天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