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烫到晕眩，我撑着最后的意识，将最后一粒感冒药塞进嘴里，和着保温壶里最后一口温水咽下去，药效来的很快，很快陷入昏沉之中。
不会有人给我送药，也不会有人给我送水，连纸都用完了，没有多的剩余，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意识到死亡离我如此之近，而我是如此卑微而可怜。
遗憾吗？其实还好，只是有些孤独罢了。
如果就这么烧死了，也没有人会为我难过吧。离开的男朋友，我因背井离乡而多年未曾联系的父母，出国留学的闺蜜，还有我刚租下房子没来得及认识的舍友。
感情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寡淡。
我一直以来的想法。
迷迷糊糊地陷进黑暗，有冰凉的触觉碰上我的额角。
我大概是烧糊涂了。
从晕眩中清醒过来时，天已经半黑。当时我会选择这间房子的原因，也就这是因为这抬头就可以看到天空的落地窗。
“你醒了？”冰凉的声音从卧室门口传来。
我仓皇抬起头来：“你是？不对，我不认识你，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
有惊讶却没有害怕。
大概人绝望到极点的生无可恋也就这样了吧。对什么都不抱期望，活着就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枯燥乏味单调。
“你的房间？”他用疑问句，“你怎么如今这么落魄？”
这熟稔的语气似与我相识一般。
可我确实不认识他，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没有恶意，我能感觉出来，浑身脱力，口渴，下意识想要拿起水杯，手边的水杯却是有了重量。
他抱着一叠衣服走到我旁边：“你晾在阳台的衣服我给你收了回来。”
自然地拿过我的水杯：“有点冷了，我帮你烧了点水，在水瓶里，我帮你掺点热水进去你再喝。”
我接过他手里的热水，微烫，却刚好。
这一系列动作太自然，我居然就这么愣生生的下意识的享受了一下被照顾的感觉？
居然还不赖。
有多久没有被照顾了？
我好像永远是迁就别人的被依赖的那一方。
但是，即使这画面很温馨不假，但我依旧在放好水杯以后冷静地问出问题：“你是谁，怎么会有我房间的钥匙？”
——真是一个冷血的女人啊。
如果是我，我一定会这么想。
很显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阴暗的，比如说，眼前的这个笑容温暖能融化坚冰的男人：“我是你的合租伙伴啊，你一天没出房间，我有点担心，敲你门你也没开，房东说你没出去，所以就问房东要了钥匙。幸好我进来了，救了你一命，打算怎么感谢我？”
“没钱。”戒心倒是放了下来，吃了药以后感觉好受多了，有了贫嘴的力气。
他大致大量了我的房间：“怎么连餐巾纸都没有？不会觉得一个房间连餐巾纸都没有是真的很落魄吗？”
看着他眼里绝对不是假装的关心。
莫名的感动与哽咽：“只是没有餐巾纸啊，这有什么啊，我现在命都要没有了呢。”晃了晃空了的退烧药壳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等等，我没有退烧药了，那我刚刚吃的药哪来的？”
他烦着小幅度的白眼：“你有见过绅士乱翻女士的东西吗，当然是去楼下临时药店买的啊。”从口袋里摸出药来，放在我的床头柜上，码起来。
他对我笑得太温柔，温柔到下一秒我都差点忽视了敲门的声音。
“谁啊？”我扬声应到。
“你的隔壁舍友。”温柔的女声，“你男朋友刚刚问我借了开水瓶，现在我要用了。”
我抬头看向那个照顾我的陌生男人。
他也正在看着我。
——谎言是谋杀亲昵的凶手。
更何况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
在开门对上萌妹子暧昧不清的眼神后，他将借的开水瓶还给她。
妹子笑着说：“你对你女朋友真的蛮好的诶。哈哈哈，单身狗小羡慕了。”
看着他尴尬地打着哈哈送走那个女孩子，笨拙的，可爱的，就这么让我有点心软了。
——真是个笨蛋啊。
我叹息一声：“说实话吧，怎么进的我的房间，为什么会照顾我。”
其实最让我害怕的是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谁会不贪恋温暖呢。
只是看着他挣扎的表情，心怎么会隐隐作痛。一直以为自己是冷血的石头啊。
“我选择坦白，阿莱，你真的忘了我了吗？我们以前真的是生死之交啊。”
“你真的忘了曾经那么善良的你变得如此冷漠的原因了吗？”
“你这么强的戒心，却对我丝毫不起疑，你自己真的都没有丝毫奇怪吗？”
“因为我真的真的被你压在记忆的最深处啊，你不愿意，或者说不能够想起我来，却在潜意识里对我信任与依赖。”
“记不起我也没有关系，能够照顾你一天我就很满足了。”
他说着，整个人都风化了一般似要变成碎片。左胸膛的突然传来阵阵绞痛。
我下意思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耳边传来轻笑：“果然潜意识里还是舍不得我啊，阿莱。”
“那么，我把曾经从你这里拿走的记忆都还给你吧。”
正想控诉他的恶劣行径，却因为这句话堪堪住了嘴。
或许是我听错了，这句话似乎染了哀伤。
哀伤到我都不忍心责备他的恶作剧了。
“阿莱，你有没有听说过平行宇宙。”
“由量子力学可知，那一个宇宙的运行规则不一定和地球一样。”
“科学家的实验证明很多事物都能影响到它的运转。”
“我也可以。”
——只是要付出代价罢了。
——可是当时的我真傻啊，都忘了没有免费的午餐。或者说我当时急于找到我丢失的记忆，已经不惜付出任何代价。还是第二种更加有可能。
等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眼前已经不是我在的城镇时，他已经靠在了窗边喝起了茶。
窗外的风景虽熟悉，却隔着厚厚的年代感。
我大概知道，这就是从前的事情了。
街角，几个大学生一样的人把小小的衣着精致的男孩子逼在角落里。
“你爸好像挺宝贝你这天才儿子的吧，你说他一个大学教授干嘛和我们的考试成绩过不去？你说他放着好好的研究人员不当，偏偏要去当老师祸害我们。”
“呵，逃课一次扣完平时分？你爸这么对你也这么严苛的吗？”
说着最前面的男生就想动手抓他。
他却冷静地开口：“这是你们和我父亲的恩怨，和我无关。至于你们想借由他爱我这一点来胁迫他，大概是不可能能，因为他唯一所爱，只有科学。”
“哟，还挺牙尖嘴利。”推搡间，男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滴_滴_滴”的声音在靠近。
身着城管衣饰的男人走近了。
“这城管倒是闲事管的多。”恨恨地补了一脚，扬长而去。
“你没事吧。”男人扶起倒在地上的他。
他擦擦唇角：“谢谢叔叔。”其实不止唇角了，在地上的摩擦导致膝盖全是汩汩冒血的小碎口子。
男人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叔叔带你去医院吧，包扎一下伤口。”
“不用了，谢谢叔叔的关心。”冷漠生硬的拒绝，一点都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
“嘿，如果太无聊，可以来叔叔家玩的啊，叔叔家有一个小妹妹啊。”男人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脑海闪过一个词。
寂寥。
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让人觉得寂寥。
真让人心疼啊。
从此以后，老旧的院子一个男孩安静地入扎。
他的手动了动，像是在调整什么的运转轨迹。
“你在干嘛？”我撑起额头，问他。
“那个男人是你爸爸，是他救了我。”他顾左右而言它。
“我知道他是我爸，可是我从不知道，他救过你。”
“不，他和你说过的，这是你遗忘的记忆了。”
“我记忆里也没有你。”
他伸出手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示。
我蓦然抬起头来，才发现周围的环境安静到沉重。
一场安静的对峙。
“爸爸，我不想走你的路了，我很清楚的知道，我不爱科学。”终于男孩绷不住先开了口，执拗的牵着女孩的手，不肯放开。
眼眶充血的男人看着男孩，却是气笑了：“你不爱科学，科学却选择了你，是不是很讽刺。”
“你什么意思？”男孩突然产生一丝恐慌。
我也眼尖的的认出来那是青年时期的我。
“作为我儿子，你应该知道量子力学吧。每个人都是由大量粒子构成的，虽然常人不能改变她们固有的运动轨迹，但是你居然可以，这是你第一次进实验室就被发现的秘密了。所以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好好跟我做实验，忘记这个女孩；第二个，如果你执意和她在一起，就要对不住这个女孩子了。”
多么稚嫩的爱情，拉着我就走的少年。
我牢牢地牵着他的手，就像牵着我的一生。
我觉得我的脸烧了起来。
是现在的我的脸。
不是因为害羞。
“这就是篡改我记忆的原因？”突然的愤怒砸下来，接下来都不用猜了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科学而生的父亲，怎么会放过这么优异的儿子。“作为科学家的儿子，这么感性行事？凭什么我是这个牺牲品啊。”
歇斯底里地，因为脑海里突然涌现的所有记忆，抽丝剥茧的登陆了。
他的眼睛沉沉的看着我，在眼瞳深处翻涌的巨大悲伤似乎要把我湮没。
等我清醒下来，似乎已经回到了我原来的空间，在我的房间里。
对的，似乎，因为这个医生明显不是第三空间的人，冷漠地机械音：“不过是因为高烧未愈加受到刺激导致的晕厥而已，好好休息就好了。”
我平静下来以后，居然冷静的理清了曾经发生的事情。似乎也就没有那么愤怒了吧。
又有什么资格去生气呢，注定天之骄子的人啊，怎么可以被羁绊。
也并不是没有想去为之努力过啊，怎么会觉得后悔了呢。
“你不要生气了呀，我都要离开你了，我的宿命完成了，所以要先离开了。你呀，你也不要再自卑了，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你应该快快乐乐的，像你从前。”
“什么啊，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心理医生。”
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哽咽。
“我倒是真的想当你一辈子的心理医生。”
他嘴角勾出清浅笑意。
“阿莱，我把曾经都还给你了，不要恨我好不好？”
——好。
——笨蛋，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还没有说出口，他就逐渐变成了碎片。
我伸出手，我想抓住他，像上次一样。
却只碰到了无尽的虚空。
——诶，这次换我了啊，我一定要找到你。
无尽的虚空沉重地，沉重地压下来。
我却心安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从地表升上来的冷意隔着薄薄的床板渗入我的脊背。
我把眼睛睁开来，烧已经退了，我还活着。在第三空间，一切如常。
我依然还在那个孤独的没有纸的房间。
我叹口气，果然是梦吧。
我坐起身来，稍抬了眼睑，讶于这房间的明净。有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连世界都明亮。
我顺手拿过玻璃杯，沉甸甸的的带着暖意，我望向床头柜，码着工整的感冒药与消炎药，一提卷纸立在上面。
我狠狠地，狠狠地眨了一次眼睛，又眨了一次，狂喜快要从眼里溢出来。
——我会找到你，我一定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