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儿,是我爹亲口告诉我的,就发生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我们村。
———题记
事儿中的人物,无儿无女,农村人俗称"绝户头",姓张,算是半个本家。但张老汉却活得有滋有味,其乐无穷:守着他的三分地,春天种来秋日收。孑然一身乐逍遥,一杆旱烟日悠悠。他住在村东头,大柳树下二间土房。房内最显眼的,就是那口他为自己准备的柏木寿材。他每年都请油漆匠细细地刷一遍,嘿,那个光亮!早些年,还有人劝他去找个婆娘,知冷知热的,多好;但都被他一口浓烟给喷走了,有时会补上一句,有个四条腿的就够了。
四条腿的?对,别误会,那只是他收养的一条流浪狗。说起那条狗,煞是养眼,身材高大,白蹄黑毛,且毛色油亮,性情却极温顺,村里的小孩拽它也不用怕。老汉还给它起了大名:黑子。不用说,他们二个简直情同父子,一个炕上睡觉,一个锅里吃饭。无论老汉去哪,去干啥,黑子都跟在屁股后,摇头晃脑,一路相随。曾有一次,老汉哮喘一l时昏迷,黑子发觉,哀嚎着领来邻居,救了老汉一命。自那以后,人们就说,黑子就是天上的哮天犬下凡,来给他老汉当儿子,他不是绝户了。他乐呵呵的回道:是呀,我也有儿子了!今后他还要给我摔盆送终哩,就埋在村西头的那片洼地里。人们于是哈哈一笑各自离去。父亲说,后来有一年轻人听说此事,特意背个相机从城里赶来,给老汉与黑子拍了合影照。后来参加什么比赛,还获了奖,把电话打到大队部,向张老汉表示祝贺感谢,一时成为美谈。
事情如果就到这里,该有多好!
八十年代末,全县突起一场打狗轰轰烈烈的运动,白底黑字的公告就贴在大队部的门口:所有养的狗,无论什么种类大小,一律处死,限期完成!
时间紧,任务重!为此村里成立了打狗工作队,村长亲自挂帅,挨家挨户开展打狗运动,干得热火朝天的。尽管百般不舍,但也无可奈何,公告上说了,拒不配合的,罚款拘留吃牢饭!村民多不忍打死自家狗,抹着泪,把它们拴着交给工作队去处理。那段时间里,空气中都荡漾着狗的哀嚎声,此起彼伏,让人不忍听。由于村民的“配合”,工作进行得还算顺利,胜利在望,但打到村东头张老汉那里,遇到了阻碍。村长对张老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各种套近乎,嘴皮子都磨掉了三层,就差给他跪下,但老汉就是油盐不进,死硬死硬的。他的理由很简单,一句话:黑子,是他儿子!
眼看期限快到了,就剩这块难啃的又臭又硬的老骨头。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一天早上,村长腰里别着一根血糊糊的狗尾巴,带着几个民兵雄赳赳、气汹汹地来到张老汉那两间土坯房前,准备硬抢。谁知,还未等他们发威,张老汉手拿着一个锄头从屋里冲了出来,两眼通红,高声咆哮:"今天你们谁敢打我的黑子,我这条老命就和谁拼了!有种的,过来?!"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像一头发疯的老牛。黑子晃悠悠地从屋里岀来,卧在张老汉脚下,气定神闲地瞧着队长他们。这种架式,大大出乎村长意料,可不能闹出人命。这个老倔驴!村长心里诅骂着,灰溜溜地撤了。黑子对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汪汪"叫了几声,算是礼送吧。
老汉抱着黑子,瘫坐在地上……
三天后,村长站在村西头那片废弃的洼地边,不时地回头看看远处灯光稀疏的村落。不一会儿,黑暗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知道他们来了。
"二狗,得手了吗?"
"那还用说,我出马有什么拿不下的。"声音很是得意。
"你小子,行!用什么法子把黑子搞定的?"村长还是颇为好奇。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何况他也不是老虎,毛也不是。我用一肉包子就把它完美解决了。"声音愈发得意了。
"村长,"另一个低低说道,"就把黑子埋在这里,是不是太可惜了?听说这个的狗肉可是大补,要不咱们———"
"你他妈的想什么呢!脑袋被驴踢了!大家快动手,把它埋了。万一被老汉发现了,那就麻烦了,快!"
"黑——子——",张老汉沙哑的喊叫声,扯心的痛。人们都默不作声,任张老汉凄厉的叫喊在村子上空久久回荡,三天三夜。第四天,张老汉的叫喊声消失了。嗯,他应该累了,或者想通了,日子毕竟还要过嘛,狗毕竟是畜生,人们长吁一口气。
这样又过了几天,人们的心里发了慌,因为没有人看见张老汉,没了他,生活中好像少了什么。有人去他家门前探望,发现门开着,那口棺材竟也没了!于是赶快去报告村里,村长立即发动群众四处找寻。不久,有人神色慌张地回来说,在村西头的那片洼地发现了张老汉的那口棺材。大伙潮水一般齐向那片洼地涌去。
可不,张老汉的那口棺材黑黑沉沉地躺在那里,闪着亮光,旁边一个架子车。张老汉呢?莫不是———大伙七手八脚移开棺材盖。啊!张老汉衣着整齐,一脸平静地躺在深深的里面,怀抱里是一条大狗,他的黑子。那一刻,大伙陷入死一般沉默。有人试图将他们分开,但老汉的手死死地扣在一起,根本没办法。
当天,整个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去参加了张老汉的葬礼,就在那片洼地,由村长亲自主持,后来天下起淅淅的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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