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的小刘

小刘不是我们工组里的，他的工组事务不多，他的很多时间都是在车间里转悠。起先让我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而且很帅，尤其他那双大大的闪烁着光芒的眼睛。整个厂里年轻人是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的，更别说这样帅气的脸有多让人关注了，就像我刚进车间是可数的年轻女子一样受关注。这就是色的眼光。只要没有恶意，谁不会被新鲜吸引，而且是无可指摘的。看到一群老男人你能有多少兴致和他们成为朋友？代沟是你不用想也会知道它的存在的，更何况面对的是没受过什么文化熏陶只知道辛苦挣钱的一代？所以，很想看看这个年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就是寻找友谊的眼光。

当某一天，小刘转到我们的地盘，我就寻找话题和他搭讪。他真是个酷小伙，开始他根本不显现他的本质的一面，一味在我面前摆着浪荡不羁的样子，好像他和其他长得帅的男孩一样庸俗一样趣味低级。这样他和我说话的时候，调侃的内容很多，甚至有时候是一种调戏。而我从未表示任何的轻蔑，总是不愠不火不急不躁，他出什么招我接什么招。也许就是这样他看出了我的“不一般”，然后我们越来越真实地交流起来。

文艺的小刘

想起和小刘交往的那些时刻，我多少次对他产生过心动啊！那时我几乎要向他表达我的情感了，很喜欢甚至很欣赏。但是为什么没有呢？因为他是个有妇之夫了？这并不是关键所在。因为我那时正被另一个男人爱着？这也不是重要的。因为我并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我表达出来有什么意义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我并不确定他是我想要的男人，他还未让我有触电的感觉，我只是对他有一种心灵相通得遇知音的心动，这种心动不是爱慕，这点我很清楚。偶尔我会想象我们之间可能出现什么样的暧昧，但这只是我想象力的丰富造成的，不可能成为事实，即使在他也有这种想象的时候。而且他和我一样，我们很想把这种交往进行得纯洁而深沉，甚至要让这段友谊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小刘很爱看书，而且不是像其他男人一样只是看武侠小说，他知道尼采、柏拉图、叔本华。他有很强的求知欲，这点我最欣赏。我们都想从书中得到我们想要的需要的，我们时刻感到自己的浅薄，不断想让自己的思想得到充实。我们生活在社会底层，但我们不想精神层次也处于底层。每个人都有追求，但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美好的精神追求。如果我们有条件受到一切教育，那我们应该是会成为各类艺术家中的一类的，至少我们希望自己会成为、想成为其中一员。与我们身边那些为生活劳苦而不知生活还有精神财富之需要的人相比，我们可算是有点清高了。不过，我们的这种清高都是隐藏的，只有在我们之间的交流里才会尽情地抒发。我们相互理解，不会有嘲笑与被嘲笑。

我们谈得投机，小刘有事没事地就喜欢路过我身边，然后我们就聊到不能再聊。工地毕竟不是谈天说地的地方。也有人开我们的玩笑，但我们都不在意，因为知道开玩笑是人们的兴趣所在，因为知道那样的玩笑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更不是恶意的。

我们交换书籍然后交流各自从书中得到的启示。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那次我们看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备受欺凌的人们》后，我们相对抱膝而坐，说得眼泪直流。这眼泪不是激动，不是愤慨，也不仅仅是对人们不幸的同情与怜悯，更是对生活感到无奈，对生活的无能为力之处感到悲哀。这是我从没经历过的，在一个男人面前流泪，我想他也没有在女人面前这样动情过。但我们并不为这样的情不自禁感到不好意思，我们需要这样的真实的情感流露，我们在别人面前压抑的太多，在能相互理解的友人面前我们不需要压制情感，我们需要尽情地吐露、倾诉和释放。这就是真正的知音之间的交往。

文艺的小刘

男人和女人的交往，爱情是一个少不了话题，我们也不会跳过它不谈。小刘已经结了婚，还有了一个儿子。这些都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从他的老乡也是我的一个同事那里得知的。因为我从没问过他的私人问题，谈爱情也只是说说各自的爱情观没有各自的故事内容。有一天我们在谈论爱情的时候，他却告诉我，他和他老婆的交往并不是因为爱情只是一时对自己的放纵，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忽然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小姨子，小姨子也对他有好感，可是良心和责任感让他们只能做姐夫和小姨子。他很坦诚地跟我说这些，这是多少姐夫能对别人吐露的秘密？我很欣赏他能这样勇敢地承认自己的情感。他说，他不认为自己的情感是罪恶的，因为谁都有爱的自由和权利，而且他没有让它伤害到谁；爱情人人都有可能面对它，但不一定都能得到，而与那些从未见过爱情是什么样的人相比，他应该感到满足了；爱情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这最后一点仿佛也是说给当时的我和他自己的，仿佛是一种提醒：我们不能有任何跨越，我们不能让友情插上爱的翅膀，我们要谨慎自己的情感。是的，我们都很谨慎，为了不让我们会出现随时随地想联络对方，我们直到分别也没有各自的电话。

应该说他比我谨慎，否则我们之间可能真会出事，最后的结果也一定是破坏一切美好和纯洁。我曾一度每天早上都在盼望看见他骑着单车滑进车棚的身影，如果哪一天他没能到我那边来说上几句我便会觉得失落。这种感觉在我们的友谊越来越深沉之时被渐渐摒弃，因为他让我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友情才是最重要的，不能让它变成一现的昙花。

那一次，我陪着远道而来的同学，无事可做，于是我想到去小刘家玩，顺便等他下了班请他一起吃饭。原本我想，他不会拒绝我们两个外人在他的屋子里自我招待的，他屋里有电视，我 们可以看看电影什么的。我的同学他也已经认识了，前一天晚上我们几个在一起吃饭喝酒那么尽兴，所以我什么也没考虑就找他。而我是请假的，我不愿再去厂里的车间亲自找他拿钥匙。那怎么办呢？我没有他的电话，也不能直接让别人向他传达我的意思。那就问别人要他的电话吧！我联系到了李强。李强竟然说他不认识小刘！我知道他是在吃醋，他们是老乡，他怎么可能不认识？他也知道了自己说不过去，然后又说他没有小刘的电话。这我可以相信，因为小刘就是这样的人，没有必要他不会和人通电话的，他说他的手机基本上只是为了打电话给家里。对于朋友的相处，小刘是这样说的：过去的朋友你有可能再也无缘相见，能真心交往的人你不会想着指望有一天从他那里得到帮助，只想他能过得好，不论你们有没有联系他的生活自己的生活都是各自地进行着，心存一分怀念已经足够；不能交心的人那就如萍水相逢，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你想得到他日后的帮助基本上是纯属痴心妄想，对于他生活的好坏几乎也是无所谓的没有意识，你知道自己会不在乎直到忘了他，所有的联系都会终断，因为重情的人最后都会厌倦虚伪的交往，那么不如提前了断非真正的友谊。当有一天，忽然有缘相逢，那么尽可以再次攀缘论情举杯交欢，依旧是酒逢知已千杯少，依旧可以淡淡的情义尽心对待，亲疏有别但可以尽心尽兴。这样说来，这是他没有给我电话的第一原因。但是我当时没有想过他曾说的这些，也没想过有了电话号码之后我们会怎么样，我只想马上能找到他完成我当时的想法，就这么简单！而他让李强给我的回复是：他没有电话！难道他以为我是在想方设法来要他的电话然后有所企图吗？还是他害怕我会在不经意间给他带来什么不平静呢？我没想过要去追求他，他难道预感到我会钟情于他？既然我从没当面向他要电话号码，那他为什么不想想我一定是有事找他，而且是公开的。那天我真的有些难过。想必他也感到了不愉快，之后的日子里我们之间一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隔阂，近乎尴尬的气氛。这种不自在一直到我们分别也没有化解，而且伴随着后来的一件小事更甚了。

现在有时回想，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友谊最终不完美地结束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的不小心，我太随意了，我太忽视男女之间的一些微妙了。

小刘的老乡朋友很多，他的屋子里常常是欢笑满堂。男人一多，屋子里就会热闹非凡，这让房东老太太很嫌烦，想必她总是告诫他注意影响。小刘喜欢热闹，他不能照顾好老太太的意见，他就另外找了个地住。他的新家我再也没去过。但是他的“旧屋”我是很钟情的，第一次到他的屋里时我就喜欢他对房间的布置，很雅致，比我见过的男生的房间都要整洁清爽。我记得他的床头和侧面是印有草体字的宽宽的墙布，当时我一看到就喜欢上了，他很慷慨地说：喜欢就拿去吧！我没有夺人所爱，只是很欣赏地看着。我还看到他自己写的一句话用一张菱形纸贴在墙布的边际：生活贫乏一点，精神富裕一点。小小的一个房间，每个部分看起来就是一个独立的布局，是书房，是卧室，是客厅，是厨房，看得出来他是个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就是这样被他美化过的房间，在他走之后我迫切地想驻扎进去。还有他的这个旧屋离厂很近，我又不喜欢闹腾，整个的外界环境我很喜欢，我正在寻找这样的住处，正好他空出了这样一块宝地。在得知他要搬家后，我就表明我的想法。可是他当时简直就是以一种很猜不透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是想问我为什么。我真是没有想过别的，不是因为那是他住过的我就想去留恋一番，我只是想找一个更合适自己的房子。

“我隔壁那家伙已经搬进去了！”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原来他已经搬走几天了。

从他的眼神和笑容，我忽然感到我们之间的不自在越演越烈。这时，失望已不再重要了，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友谊正在冰封。这感觉就像是一种不祥的征兆让人心里不安，我为已经有所预料的结果感到遗憾和惋惜，甚至是深深地哀悼。

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我们就真的不像是朋友了，我们像是在照着各自的话去做：我们都在准备离开，我们都只是想淡淡地分开，只期待重逢的那一天，在这分别的日子里我们不再彼此怀想。只不过我们的分别是比真正远走分离提前了。这是一种结束，很惋惜，也很释然，还有点无奈地对命运的喟叹。

孤单的日子里，我多怀念我和朋友们在一起畅饮欢谈的日子，简直是渚酒论英雄般地诗意豪情！当我们一起举杯相碰，那酒缝知已千杯少的开心让我觉得生活真是美好……

一直记得小刘说的一句话：一个人能懂得欣赏艺术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那天我们有四个人——我带着我的同学去了小刘家，阿中作陪。我们举着啤酒瓶相碰，那轻脆的碰撞声真是悦耳动听！此刻我的脑海里就是我们四个眼光迷离嘴角歪咧左摇右摆手舞足蹈的傻样，和那猛力的相撞之后引颈长饮。有谁会相信四个热血青年会在那尽兴欢乐的时刻让眼泪动情地流淌？而这眼泪正是来自两个男人的心田？发挥你们的想象力试想一下他们会因为什么当着别人的面还是女人面前抑制不住自己的脆弱？其实那不是他们的脆弱，那只是他们的真实情感。

“当我觉得自己不可逃脱的时候，我想我只能这样生活下去了，或许我还应该让生活不要变得越来越糟。我知道自己错了一步，但是我想把它变成对的，我至少不能让这一步错误毁了我所有的生活。我告诉自己：这是个好女人，我也喜欢她，她让我有了自己的家。你们知道吗？家，对一个人多么重要！我原以为自己是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我以为我能够很潇洒,我以为我可以随便爱随便放弃爱，没想到我的第一个爱情游戏就让我栽了进去！我并不爱她，可我让她爱上了我，我不能不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小刘喝了口酒，像是惩办自己一时的愚蠢。“我跟她结了婚，我有了家，我就没有权利再去作别的选择了……”他用手抹去眼角滚出来的泪珠，吸了一口烟，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我感到了他在现实与情感中的挣扎，那是痛苦的泪水。

“你们有过这种感受吗？想逃避一个选择却不得不选，虽然这个选项还是你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但它不是你的意愿所在。尤其当你发现还有更合意愿的选项在等着你的时候，你已经不能再选了，生活是多么无奈啊，而自己又是多么无知多么愚蠢！”我们同情地看着小刘。

“后来我想，人生中最最感性的事却是最不能感性对待的，爱情也需要理智。你不理智地对它，它就不会给你开出美丽和花结出硕大的果实……”

我们相互诉说着对生活和生命的认识，诉说自己曾经的有意义的经历，诉说耳闻目睹的故事，说到一至认为精彩的地方，小刘会举起洒瓶引我们碰他，阿中会狠劲地鼓掌。